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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醒来的时候,我并不意外我又躺在陈子非这张Kingsize的大床上。然而今天却没有油条豆腐脑静静的等着我了。
“哎呦我给忘了!”陈子非给车加油回来,才想起早点的事。
看着他懊悔的样子我直想笑:“没事儿,我去买吧!”
周末的清晨,街道上有三三两两晨练的老人,远处的早点摊冒着热气。要是我妈身体还硬朗,估计也会闲不住地出来晨练吧,至少比现在这样在病房里等待一场未知的手术来得好。
“来三根油条,一屉包子,豆腐脑……”出门的时候忘带家伙了,豆腐脑不好带回去吃啊!
“老板,结账!”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过来结账,他手里倒是拿着个家伙儿,可以让我把豆腐脑带回去。他结了帐要走也没见他用上手里的容器,我就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了:“您的锅要是不能借我用一下吗?”
他诧异地看着我,可能没遇上过大早上借锅的。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就住前边那大院儿里,我把豆腐脑带回去就给您送回来!”
可他竟连想都没想就说:“不行!”
我没再说什么。
等东西都齐了,我正起身要走的时候,背后有人拍我。
“给你用吧!”他不好意思的递过来,有那么一点腼腆,“别…别弄坏了!”
“谢谢!”我接过来,然后对卖早点的人说,“再给我两碗豆腐脑。”
这时,盛豆腐脑的大叔突然神秘的小声说:“先生,我劝您别用他的东西,他好像不是正常人!”
“正常人?”我纳闷,“怎么不正常了?”
“他啊,就住那边,”他扬起下巴示意给我,那地方离陈子非家倒是不远,“我跟他住一楼,他夜里总是带不三不四的人回家,年纪轻轻,也没见他上学上班的……”
“不三不四?”
“对,就是酒吧街那边不三不四的男人!”
男人?!我回头看他,这个男人,噢不,应该是男孩,确实是有那么点姿色。虽然用这个词不太恰当,但他白皙的脸和长长的睫毛却比有些女人还清秀,举手投足间也带着一点的撩人的妩媚。
可是,他还是把盆儿借给我了不是吗?无论他那方面正不正常,终究还是帮助了我。我这人就怕欠别人的,也并不怎么歧视那些特殊群体,所以我并没有听进去大叔那些话,本来嘛,在背后议论别人就是挺无聊的事,人家怎么做跟你没关系,胡说什么。
“你住哪儿?我一会儿给你送去。”我端着盆儿问他。
“没事儿,我就在这儿等你好了!”他正视我的时候,我确实能感到他身上与众不同的气息,还有那有点迷惑人的淡淡的香水味。
“好,我会尽快的!”
回到陈子非那儿,我赶紧找了个容器把豆腐脑全都倒了进去。
“你这是干嘛啊?”他问。
“噢,借的盆儿,得赶快还回去。”我匆忙地洗了一下,“你赶快趁热吃吧!”
“喂!黎晓!”
从陈子非的大院飞奔出来,差点撞到一个老人。正想加速,只见那个男孩正不疾不徐地向我这边走来。我刚想和他道谢,却被他抢先开口。
“你住这儿?”他向院子里面瞥了一眼,“这不是食品公司的库房吗?”
“不是,是我朋友家。谢谢你啊!”我起脚要走。
“什么朋友啊?”他突兀地问。
“……嗯,算是能交心的那种吧!”我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语塞。我跟陈子非的关系,到底算是哪种朋友。既不是同学,也不是同事,撑死算是我的车夫,却亲近到住在他家好几次。
他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问:“你叫什么?”
“啊?”我抬头,他的眼睛好像会说话。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陈子非就替我回答了:“黎晓,你在干嘛?”说着他向大门这边走来。
“黎晓……”他纤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支烟,“韩宇。”
“哦,你好。”这算是认识了吗?
“黎晓,”陈子非那边已经有点生气了,尤其是看到韩宇之后。
在他快要过来的时候,韩宇飞快的塞给我一张名片,并用他那磁性魅惑的嗓音在我耳边说:“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那人是谁?”陈子非质问我。
“就是借我盆儿的人。”
“你认识他?”
“不是,今天早上刚遇见的。”
“刚遇见还说那么多话?!”他竟然生气了,“你们都说什么了?”
“我在向人家道谢。”他今天是怎么了?
“就这些?”
我不想再说下去,干脆沉默地盯着他。他仿佛也感到自己的失态,避开我的目光。
“他是不是就住这附近?”
我诧异:“你怎么知道?”
“以后,你少跟住在这边儿的人来往,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大早他怎么这么大气性,到底谁招他谁惹他了?!我跟谁来往你管得着吗?!我正要拿这些反驳他,却突然想到另外一个有力的回击。
“我跟你呢?难道你是省油的灯?”
他惊愕地瞪大眼睛瞧着我,一时语塞。拿起外套,我离开了他家。
陈子非当然不是省油的灯。我突然感到韩宇那个问题问得实在好,我跟陈子非到底是什么朋友?这个问题,我是该好好思考了。
到肿瘤医院时,正碰上我爸从病房出来。
“你怎么才来?你妈找你呢!”
我一进病房,我妈就从枕头底下拿出俩存折。
“打住!”我及时遏制住了她可能会逗出我眼泪的一番真情告白,“手术钱我已经交了,而且是我大学时候的铁哥们给您主刀,没问题!您别说那些话,我不想听。您也别想那么多,劳神。好好休息准备手术,比什么都强!”
然后我转向刚进来的老爸,递给他一张我的银行卡:“拿着这个去给我妈买点好的吃,做完手术补补。我可能……要是忙起来就没功夫了,顾不上你们这边。别心疼钱,该花就花!”
我不忍看到老妈含着泪水的眼睛,老爸苍老的背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病房。
中午的时候,我请奚冉吃了顿饭,感谢他为我妈的手术尽心出力
“跟我还客气?你从日本回来怎么变得那么见外了?”
我笑笑:“不是客气。你该上手术台了,给你补补也是应该的。”
看着他开怀地笑,我从心底感到温暖。张奚冉是我唯一还有联系的大学同学,是我的死党。当时我被交换到日本留学,学校里只有他站在我这边,其他同学都说我是走狗屎运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件事,奚冉他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向我伸出了手。
可陈子非呢?他也帮助过我,杨老师去世之后,我一度那么绝望,是他在我身边照顾我安慰我。但是为什么我不能和他像和奚冉一样相处呢?
难道,他真的把我……
我不敢往下想了,赶紧灌了下了一杯啤酒。
闭门思过结束的高丁,重回急诊科,不再像之前那么顽劣,对我这个师傅来说是好事。武和平却一直没再和我说过话,气氛很尴尬。
“你这是几支阿托品啊?”我拿着医嘱问高丁。
他挠着头支吾了半天:“两个吧……不对!一个!”
我把医嘱背到后面:“抢救的时候,要是没有护士给你记着,你是不是连病人怎么治死的都不知道啊?“
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问你,一个标准成人,想使其达到阿托品化,用多少合适?折合成支是多少啊?”我跟他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真正的老师了。
他想了想:“两支。”
“这不就会了吗?”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而且那笑容天真的根本无法想象,他之前还是个只知道泡妞的纨绔子弟。
“谢……谢谢!谢谢黎老师!”
看着他的样子,我有那么一点时光飞逝的感慨。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围在杨老师身边听他的谆谆教诲的,可如今,物是人非了。
正在这时,跟着武和平的那个女实习生进来了。
“黎大夫,抢救一。武老师那儿有个病人要做腹部穿刺。”
穿刺一般情况下是两个人的活儿,一人指导,一人下针。可今天我做这个腹部穿刺却异常安静,自始至终武和平一句话也没有指导过。但我能感到他一直不错眼珠儿地盯着我手下的情况,如果真的有事,他一定会开口。
做完穿刺一点半了,我请了半天假,要赶去肿瘤医院看我妈。手术是早上十一点结束的,奚冉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忙着。他没再急着找我说明一切顺利,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你那穿刺做的真好,都不用我为你指导。”
刚脱下白大褂,武和平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黎晓,我永远比不上你。我明白主任为什么要把高丁派给你了。”
“别提那件事了成不成?你就那么在意这个?”我叹了口气,“我劝你别再钻牛角尖了。在急诊科好好干,三年之后肯定升职称,猴急什么!”
“三年?我都多大了!咱俩在医学院里熬了那么多年,到了医院还要继续熬?我受够了!”
“可你这样逼自己不是更难受?咱没有高丁那个命,也不是什么百年一见的天才,那咱就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总有一天,那些人会老,会有咱们出头的时候!”
他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听进去了。
自此,我和武和平的矛盾也算是解决了。他是个直率且上进的人,这都是很好的品质,我并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尤其是在这个危机四伏、竞争暗涌的医院里,树敌过多不会有利于我未来的发展。
我一直等到老妈醒来才离开肿瘤医院。我看了术后的片子和检查结果,然后盯着我妈腹部新生的伤口发呆了一会儿,嘴上闲不住的老妈就醒了。
“祥儿啊,你来了……你那么忙还来啊……”
“少说话。”我及时按住她,不让她坐起来,“感觉怎么样?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都挺好……就是…虚的慌……”
“那肯定。”我会意地笑了笑,“按中医讲,您这是在丹田上开口子,不虚才怪!”
“呵呵…”老妈也被我打动,“贫死你算了……”
本来是想多待会儿的,禁不住老妈的劝,她怕我那么晚回去影响明天的工作,我则怕她起急冒火再添新毛病,便乖乖地走了。
多年之后,我还是能清晰地记忆起那天最后看到老妈时她的神情,不夸张地说,那温润的笑容不亚于教堂里圣母玛利亚的雕像。我当时以为她是术后恢复良好才那么满面红光的,可我忘记了生死这些东西,有时是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我忘记了老人们常说的那个词儿,回光返照。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经过了这么忙碌的一天我却并没有感到特别的疲惫。因为这一天我收获了很多,身边有朋友的支持和同行,还有亲人的健康快乐。这恐怕是我回国几个月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可坐在和外面温度一样寒冷的出租车里,看着旁边这个满脸生活忧愁的司机时,我顿时感到空虚。这里没有温暖的空调、冒着热气的咖啡、优雅的古典音乐和那个低沉的声音,有的只是刹车时强烈的推背感,才坐了一会儿,我甚至有点儿晕车了。
在模糊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陈子非手心被撕扯的肌肉,背上狰狞的伤痕,他那难得一见的眼泪,和我当时真真切切的心疼。神游于那些记忆深刻的画面中的我,鬼使神差地来到那个常有早点摊儿街道。等我清醒过来,我已经站在他的大院儿门口了。
屋里面黑着灯,红色富康也不在,他应该还在拉活儿。
我想为之前的失礼道歉,为不辞而别道歉,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可我很清楚,如果此时他在家,我恐怕很难开口说这些。我就是这样的不坦诚,越是重视的人,我就越不想多说。我总是单方面地认为他能够明白我的心意,没必要我再做过多的赘述。然而这却总被人当做逃避责任。
可如果你不能在我的沉默中读懂我,那么你就不再是我重视的人,是我看错你了。任你再怎样诋毁我,我都不会在乎。这应该不属于性格缺陷,我时常这么想,但因此我也确实时常被人疏远,以至于现在朋友都很少。
所以,我希望能够挽救和陈子非的关系。无论从哪一方面讲,他都是极好的知己,虽然他也有些过于沉默,但我们之前不是也可以相处得很好吗?自打杨老师的事情过后,我更加珍惜身边的人,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尤其是朋友。
就是这样看似积极向上的想法,害我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的转折点。事后想想,如果我听了陈子非的劝,也许我那天就不会那么毫无防备地跟韩宇走,那么我也不会是今天的我了。
韩宇的名片上写着某广告公司策划这看似无害的头衔,我的脑海就自动地忽略了早上的大叔说的话、陈子非的告诫和那句“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我把韩宇,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当做了朋友,真是天下最可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