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雪掩城池惊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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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从金色的高大城门进入羲耀城时,气温徒然降低了,头顶的天色也昏暗了不少,很快就乌云压顶,或许今年第一场雪就要在今晚落了。
羲耀城是大炎的皇城,坐落在正东方,四面都围着宽阔的护城河,深达千尺的河底用粗壮的石柱镇着四只神兽的雕像,城中繁华热闹,灯火通明,即使到了夜晚,依然亮如白昼,酒楼客栈鳞次栉比,几乎走几步就有一家酒楼,经过酒楼门前时,隐约还能闻到从里面飘出来的一缕酒香,有酒就免不了有色,各色倌馆青楼错落其间,有穿得招摇露骨的姑娘倚在栏杆前,挥舞着手中缤纷的手绢招呼着往来的客人,将要下雪的天,气温可想而知,这些姑娘竟也不怕冷,脸上还扬着蜜里调油一样的笑。到是零星的几间倌馆很安静,只在门前点了灯,似也暗自生香引人入内,来往的商人和城中的居民如白日一般流连在各个商铺面前,穿梭其间。羲耀城的繁华由此便可见一斑,而进入羲耀城的全国各地的商人结束交易之后,便要在城中住上几天,当然都是留宿在了烟花柳巷里快活度日。
皇家的车马进入城中,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纷纷都各自分开,喧哗的交谈声也静了下来,恭敬的站在街道边沿,就连因烂醉而颓靡的人都强打起精神,等车队走过之后人群才又重新聚到一起,岚殊的马车走在偏后一些的位置,身旁跟着裴承修的马车,前面是裴苍珑,温渊衡坐在马上走在前面兰陵瑾朝与兰陵御离同乘的马车旁,一队车马安静肃穆的从满街的热闹之中穿行而过。
经过漓央楼前时,岚殊恰好拉开右边的车帘往外看,便看到那灯火耀眼的楼门外,穿得大胆暴露比方才见到的只有过之无不及的姑娘在殷勤的拉着客人,想着几日前在这楼中的遭遇,岚殊就有些脸红,收回手放下车帘就缩回了马车内。
马车从进入羲耀城时,因为往来的人太多,就明显放慢了车速,兰陵瑾朝的焦急不耐似透过锦帘传出去一般,随行在马车旁的人毕恭毕敬的低声道,“王爷稍安勿躁,等穿过这条最繁华的街道就到宫门外了,很快了。”
兰陵瑾朝的不耐并没有因此舒缓多少,声音冷急的催促着,“尽量快一点。”然后俯身把兰陵御离脸上的冷汗用柔软的锦巾擦干,安抚的揉了揉兰陵御离的眉宇额间,“御离,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到寝宫了。”
等马车穿过羲耀城中最繁华的那条街道之后,就进入了靠近皇族宫殿外相对冷清一些的另一条街,但比起羲耀城外,再如何冷清也是热闹的。进入这条街之后,官员的马车就和兰陵御离的马车分开了,岚府和丞相府在同一个方向,岚殊和裴苍珑父子三人的马车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车轮碾压过地面时连绵的辘辘声,轻柔的催生着人的乏意,岚殊拉紧身上暖裘倚在马车内,经过一天的疲劳和惊忧之后,困意如水一样的漫上来,他把头歪靠在木墙上,眼睛不一会儿就闭上了,昏暗的光线里,纤长细密的睫毛在他白皙的面容上拉出一道深浓的暗影。
马车平稳的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车身突然颠簸,将岚殊从恍惚的睡意中惊醒,岚殊睁开眼,透过抖动的车帘看到外面的建筑,一片深重浓郁的色泽,到了裴苍珑府宅的附近了。
岚殊上前去拉起前面的车帘,让人把车驱快些,走到裴苍珑的马车旁,岚殊从侧窗里叫裴苍珑,“老师,学生就从这里拜别了。”
裴苍珑拉开侧面的帘子,面容露出半张来,染了霜色的须眉抖开对岚殊笑了笑,“你今天也累了,早些休息。”说完,就放下帘子,驾着车的人抖动着缰绳往前拐进另一条路,裴承修的马车随后也从岚殊旁边经过,裴承修从完全拉开的帘子里露出脑袋,笑吟吟的对岚殊说,“我先走啦。”
“好。”岚殊笑着摇了摇手,等裴承修的马车也拐进去,他的马车车轮才重又转动起来,不一会儿,马车后面就传来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传开来似带起了回声。
岚殊从车帘外看过去,温渊衡正策马朝他追来,等温渊衡追到他车旁,岚殊看到他握着马缰的手苍红一片,骨节处的肌肤泛着白,他就把手伸出去,温渊衡见了也伸出手来握住岚殊的手,脸上扬起笑,温暖柔和得眼睛里都有一片熙熙的光。
岚殊握着温渊衡的手,问他,“你怎么跟过来了?”
温渊衡驱着马跟在岚殊的马车旁,回道,“将车队送进宫里后,回府的路上,想着你应该还没到岚府就追过来了。”温渊衡顿了顿,又问,“你累么?”
“不算累,刚才在车里睡了一会儿。”岚殊面上含着笑回他。
“那要不要和我去一个地方?”温渊衡说完,天上就突然飘起了雪,细小的雪尘落在两人相握的手间,温渊衡转头朝夜空中看了一下,回过头对岚殊说,“没想到这雪来得这么快,从这里过去应该正好能看到临渊瀑布的奇观。”
“临渊瀑布?”岚殊眉眼里扬起了好奇之色。
半个时辰之后,岚殊站在了一帘飞瀑前,脚下不远处是一道纵横的沟壑,有如巨大的裂缝一般将两边割断开,应该是山川之间断裂开形成的峡谷,由于裂缝太深长,就如同深渊一般。在这深渊之上,从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颠流下来的瀑布如同一道巨大的银帘从九天上落下来,砸向脚下的裂缝,轰然巨响的水声中,白色的水雾如同绸幔一般漫上来。
岚殊和温渊衡站在这层水幔外,夜风卷裹着雪尘在天地之间无声的呼啸,岚殊看着眼前在风雪里不停流淌的瀑布,听着温渊衡近在耳旁的声音,由于水落声太大,温渊衡就俯身靠近岚殊耳边对他说,“临渊瀑布的奇不在于它的大,而是在初雪当天,在落雪里能看到瀑布一寸一寸的冰冻起来。”
不多久,随着温渊衡的声音,面前坠落着的瀑布果然在渐渐大起来的雪里慢慢的从边缘开始结冰,岚殊睁大眼睛看着,他从来都不知道有临渊瀑布,更没见过这样奇妙的景象,那些激荡着的水流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逐渐冰封起来一样,原本气势磅礴的湍急飞瀑,渐渐化为静止的银白,冰刺如同水晶一般悬挂整个瀑身,看过去,眼前冰封的瀑布如同一条银色的巨龙一样从天而降。
“如此奇观让人叹为观止,我竟从来都不知道。”岚殊双眼依然惊奇的大睁着,对身旁的温渊衡说。
温渊衡随之将目光落在岚殊脸侧,目光笼着他面容上的眉宇和棱角,看了一会儿,然后俯在岚殊耳边说,“天下奇观数不胜数,我会带你一一看遍。”
岚殊微微侧过脸,目光也不从眼前的景色上移开,脸上的笑容惊喜而又明快,对温渊衡说,“我应该早些认识你,就能早点看到这些难得一见的景色了。”
听见岚殊这样说,温渊衡直起微俯的身体,垂下俊朗的眉宇,眸眼中色泽深幽不明,看着岚殊明亮的眼睛,低低说了句,“或许等带你看过之后,你就会宁愿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我。”
温渊衡的声音极轻,轻得脱唇就融进了风里消失不见,所以岚殊也没有听到,他从前面回过头来看着他,有几片如鹅毛一般的雪尘从两人面容间拂过,岚殊在雪后笑得眉宇微扬,瞳人里摇晃着一片温暖的光,温渊衡看着,不自觉的也随着扬起了嘴角。
直到周围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落雪,两人才回去。岚殊如来时那般坐在温渊衡身前,腰间是温渊衡从后面绕上前来的手,握着缰绳将他搂护在怀间,岚殊却始终都直着腰背,与温渊衡保持着一些距离,寒冷的夜风从前面吹来,吹起他的发束和暖裘的系带,长长的青丝向后扬去,拂过两人身侧,温渊衡略高他一个头,如果岚殊往后靠,温渊衡的下巴正好能抵着他的头顶,只是——
温渊衡看着面前岚殊绷紧僵硬的脊背,唇角微勾,握缰的手略微收力就将岚殊往怀里带了过来,岚殊一惊之下连呼吸都放轻了,温渊衡下巴轻碰着他发顶,说,“一路来去要都这个姿势坐着,你睡醒后一定会觉得腰背酸疼的,就靠着我没事。”
岚殊听温渊衡这么说,犹豫了一会儿,就试着慢慢的放松身体,将一部分的重量倚向温渊衡,另一人的体温随即就透过层层衣衫达到他身上拂上他脖颈,似乎连耳廓都染上了红,所幸的是夜色正浓,无人能看到。
“驾!”温渊衡用力抖着马缰,驱着身下白驹在落雪中疾驰,路边两旁开满了颜色深浅不一的梅花,幽暗的花香在飞扬的马蹄中似更浓烈。
大雪同样覆盖了繁华的羲耀城,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的鼎盛喧嚣,城中不分商人居民、男女老少,都在各色华丽又温暖的楼阁间恣意的歌咏着太平,享受着繁华,灯火始终长燃不尽的羲耀城在入夜时分更像是一座永无止境的欢城。
在城中最繁华的酒楼内,当然也在深夜里如同永昼般亮着灯火,酒楼二楼北面最大的雅间里,一群人正聚在一张宽大的桌子周围,喧闹享乐着,人数有二十多个,看身上衣着,面料均是上等,其中坐在正前方的男子,更是锦靴镶玉,一身墨绿锦袍在灯火里流转着如水的光,怀里拥着从花楼里带来的姑娘,正以最舒适的姿态倚坐在宽大的椅子里。
那柔弱无骨的女人坐在男子怀间,腰身柔软出曼妙的线条,丰满的胸部贴着身前的男人,一双白皙的染着艳红丹寇的手,正托举着一樽酒觞笑意吟吟而又极具诱惑的送向男子的唇边。
面部线条落拓,眉宇锋利如刀,眸眼内寂黑的瞳人似隐隐泛着一圈暗蓝色的男子低下头,就着递到唇边来的酒杯,将杯中的酒尽数饮下,目光在女子面容之下的身段流转一会儿之后,随意的看向眼前歪歪斜斜倚着桌旁调笑喝酒的同伴。
他们月前就随商队从关外朝羲耀城而来,打扮也如同经商之人,带着为数不多的一些货物,终于在这个雪夜抵达羲耀城。
长途跋涉之后,到达目的地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找个地方缓解一路上的疲惫,所以此时他们聚在这酒楼中,享受着美酒的芳烈,佳肴的甘美,以及聆听这楼外,在漫天的落雪之下这座城池繁华享乐的声音。
他们并不是商人,而是从百年前便隐于关外,败落的皇族遗脉。因为战争的侵略而国破家亡,被迫隐姓埋名销声匿迹近百年,在关外粗砺的风尘里磨砺着刀锋,洗练着复国的意志,日复一日的积蓄着力量,等待恰当的时机伺机而动,将百年前破国的耻辱和鲜血尽数还给此刻正身容其间,如此近距离感受着它的脉搏的这座城池。如果将他们装载货物的货箱破开,会看到隐藏在其中锋利的刀刃,这些刀刃中甚至有断刃,而这些经过不停的磨打锤炼之后,锋利得泛着冰冷寒光的刀剑,都是在破国之日逃出生天时被带走的。这些刀剑都沾染着死去亲人的无尽长恨,他们即将以此将仇敌毙于刃下,以祭先灵,以偿夙愿。
而坐在正前方,那身着墨绿锦袍,面容冷峻的男人,则是经过十数载岁月磨练之后,被打磨得最锋利的一柄青锋——败落的东月国曾经最令人齿寒的杀手组织——涅夙宫的宫主——易归漓。
易归漓的目光投向一侧洞开的窗外,落雪中的夜色,被羲耀城如天空倒扣而下,耀动如星河的烛火辉照得安静又妖冶。
易归漓在满室酒香中,鼻端却似嗅到一缕腥甜的香味,这血腥味在他的生命里沉浮了二十余载,那是他死去父母传承到他身上的,也是百年前东月国血染长街时,无数堆积如山的东月国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