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文 酒意渐浓梦渐晰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196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一场鹅毛大雪从极北之地吹来,跋涉了数月之后落在了这片土地之上,一落便是半月,皑皑白雪掩映了大炎这个国家的每一寸土地,包括花草与树木,城阁与民居,街道与河流,亦包括过往的记忆,在这场雪消融之后会迎来又一次的新生与更替。
这是这个国家与过往无异的又一个冬季,也是岚殊看了二十九年的景象。
只是有一场雪在他心里一落就落了三年,再没停过。
这场雪和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而掩映在这场落雪中的那个人却身在遥远的乌桓,过着属于他的生活,可能穷这一生也不会再相见了,或许……也没有必要再见了。
岚殊披了雪貂裘披,独自一人站在回廊檐下,黑如墨潭的双眼静静的看着檐外不停飘落的大雪,密如覆羽的睫毛偶尔扇动一下,在脸上投下淡淡的剪影。急风回雪,翻卷过眼前,院子中早已厚厚的积了一层。
“这雪不知道何时会停了。”突然出现的声音拉回了岚殊的思绪,岚殊回身侧首看向声音来源处,扬眉暖暖笑开,声音也含着暖意融进呼出的白雾之中,“你的药材弄好了?”
“三天没出药庐,总算是在雪停前都弄好了。”陆沉知整了一下身上的棉袍,走近岚殊立于他身侧,一同看着眼前的大雪,“瑞雪兆丰年,大炎的百姓太需要这样一场大雪了,你的旧疾还未痊愈,不宜在外面待太久。”
眼前的雪依然如柳絮一般飘落不停,天地万物都深埋进这样一场瑞雪之中,银装素裹,妖娆万千,岚殊抬起视线,看去更寥廓的天穹,隐隐要有日出的迹象,厚积的浓似水墨的云层已经渐消,天际也愈见透亮了不少。雪停时,若有太阳出来,雪是亮的,似点了无数盏灯火,晃得人睁不开眼,到了晚上,有月亮出来,茫茫雪原映照着月光,就连屋中不点烛火也能视物,而雪原中的万千人家屋檐之上悬挂的朱红灯笼,与白雪交相辉映更是可爱好看,岚殊唇角轻提拉开一个明显的笑容,右手手心里握着的东西也渐暖,“上元之期将至,观此气象,上元那天雪或许就停了。”
岚殊抬手将身上的裘披拉得更紧些,以御这季节的寒气,护着他俱寒的躯壳,随之又从檐外探过来的一截树干之上折下一枝树枝,震落枯树上堆积的雪,漂漂洒洒被风撩着荡成一幕雪帘落回地面,岚殊握着手中枯枝弯腰于雪地之上钩划出一个洒脱而沉稳的‘新’字,直腰抬起头,岚殊转过视线看着身侧的陆沉知,“无碍,得你废心调理着,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待雪停了,就是新的一年开始了。”
“是啊,就又是新的一年开始了,热上一壶望归,我两对饮赏雪如何。”陆沉知目光略沉挑去更远的地方,似有若无叹了一口气,面上神色也沾了些沉郁,岚殊知道他是又想起了旧时里的人和事,也不作他言,自唇间呵出一团暖雾笑道:“殊自当应邀,只是年年都只饮得望归,何时能尝你封于竹林之中的那一坛忘归?”
陆沉知收回视线,抬手招来侍立的小仆,几言吩咐了其将热酒的一应器具安放于南面的一处角亭内,才又回道:“现在时候还未到,此时尝来不得其滋味万千之一,还不够香不够醇。”一边说着,人已转身朝亭子走去。
岚殊跟随在陆沉知身后,一同走进檐廊外的大雪之中,靴子踩踏在雪地之上,于卷裹的啸吟风声中听得脚下雪粒步步碎开,如吟似诉。脸上的笑容略略收了些许,岚殊抬起目光,寥落的看着眼前,似是对陆沉知说的又似是说给自己听般,叹道,“只要此生能饮即可,若不能,岂非留了憾恨。”
陆沉知听了也不言语,几步近了亭子,撩袍抖落身上薄雪,抬靴入了亭中,于一方覆了暖垫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随即侧翻薄掌作邀,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指端显出凝练张力。岚殊跟随在他身后入了亭中,抬手弹落肩头些许落雪,抖开裘披落坐在陆沉知对面,陆沉知则探手试探酒壶壁身,入手回温渐烫,这才取过玉瓷酒杯,以沸水浇淋,再以一方素白的锦帛包住酒壶缓缓倒上两杯,碧如玉色的酒液于杯中浅荡着微光推送到岚殊身前,陆沉知修指扣杯端起另一盏,颔首相邀便仰首一饮而尽,随之又满上玉盏,岚殊静静看着陆沉知的动作,待人已是第二杯又落这才起手将桌上那一樽佳酿握进指间,深埋在生命深处的某一处记忆却像是被触动了,隐有浮出之势,岚殊无意去抑制,扬首喝下满杯辛辣,喉结翻滚送下那烧喉灼心的东西,恰如远望的思念,藏在心里也哽在喉间。
亭外素雪纷飞,亭内却暖如春深,偶有不俱寒冬的雪鸟衔冰振翅从半空飞过落在檐间,以冰粒融化的净水梳洗身上的羽毛。两人年年如此,于亭中暖上一壶望归,执杯各饮,胸怀间翻滚而落的酒水也似缅怀祭奠着一些应该尘封却还存着挂念的回忆,辛辣与酸涩自是不会也不能与他人说的,所思所想也只在那一杯酒中。雪落声中,壶中暖酒便渐渐空了。
天色渐暗,陆沉知趁着酒劲起兴在雪地中借着淡淡的雪光以剑作引舞了一幕荡气回肠,落雪回绕于他周围被他指引着,岚殊指间捏着酒杯,倚在炭火旁看着雪中的陆沉知,燃烧着的炭火在他安静的侧脸上映照着明明灭灭的光影,浓似鸦羽的睫毛在脸上拉出长长的一抹剪影越过挺直的鼻翼,将那藏了太多情绪的眼睛掩映其间辩不明其中思绪,时间静静过了不知许久,岚殊被酒意催生的思绪缓缓沉进一片黑暗里,身体倚靠在桌边,手指失力松开,捏握在指间的白玉杯滚落回桌面,发出脆生生的一声响,却未惊醒沉睡之人的梦境。
一直被握在右手中的东西因为手指松开,现出模样,一枚殷红如血的玉扳指映着火光煦煦生辉,藏在扳指内侧的刻字‘衡’,泛着温然的光若隐若现。
那是一场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梦境,却只需要任何一点契机就能轻易触动,黑暗中睁开的一双狭长而深邃的双眼,干净纯粹的瞳人静静的于岁月深处观望着这样一场梦境似得以栖息于湿润温暖之处,发芽抽枝渐渐长成遮天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