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道阻且跻
    颜兰屿继续道：“我看着他向西面而去，也是倏忽不见，但那时我夜读困乏，还以为是自己做梦。况且，子不语怪力乱神……”
    夏纯初扯扯秦桑的袖子，附耳道：“怎么颜小夫子比吴老夫子还迂腐？……”秦桑刮了下他的鼻子，心里却在犹豫，要不要将昨晚家中之事一一道出？
    吴老夫子摇摇头，自斟了杯清茶：“万物灵气自生，心善则可得道，未必全为妖邪。”啜口凉茶，忽然道：“方才说，那少年向着西边而去？”颜兰屿点头道：“正是。”吴老夫子敛起浓白长眉，道：“这可奇了，西边不过三户人家，并无一户有如此少年。再西，便是荷塘了。难道……”他似想起了什么，自语道：“……怎么可能？”
    秦桑出声问道：“夫子想到了什么？”
    吴老夫子道：“先前我曾提到，万物灵气自生。荷花庄镇西那座大荷塘，地处凤离山与丹麟山龙脉交会处，阴阳和通，极宜吸纳天地之灵日月之华，或许会滋生什么灵物……”
    夏纯初一听有灵物，立刻兴奋起来：“那我们就去荷塘罢！”
    吴老夫子摆摆手笑道：“我这也是无稽之谈，毕竟荷塘从未听说有什么灵异之事。百姓靠塘吃塘，若妄传流言，恐惹祸乱啊。”叹息一声，道：“万物缘起缘灭，因缘错落，福祸相依，此事未必便是坏事，容后再定夺罢。”
    四人起身告辞，秦桑留在最后，向老夫子问道：“不知夫子可曾听闻庄上一个名叫青亭的人？”
    夫子沉思半晌，摇头道：“并无印象。此人是你朋友？”
    秦桑掩饰道：“曾有一面之缘。”
    夫子捋须而笑，秦桑怕再多逗留会被看出端倪，连忙告谢。
    刚踏入家门，秦桑一眼就见到小桌上的汉乐府似被风吹开，恰翻到那一页江南可采莲。
    然而环顾四周，门窗紧闭，哪里来的风呢？
    秦桑拾起书，已有了主意：无论祸福鬼神，今夜必去荷塘一探究竟！
    他年方弱冠，生得潇洒俊逸，家道又颇为殷实，不乏秋波暗送。但从未有一人能让他心乱如此。他暗道，难道这就是那少年的妖力么？那少年月下白皙的皮肤，绝美的五官，还有被自己握住手腕时惊慌失措的眸子，以及那手腕柔腻细弱的触感……唉，怎能不遐思万千呢……
    依旧是清爽夏夜，月明星稀，虫声唧唧。秦桑换了身雨过天青色旧衫，外罩同色薄纱，除去饰物，出了小屋。
    一路上还能碰到些人，都是披星戴月采莲归来的莲女和挖藕人。有热情的庄民要送秦桑白生生根须还带着淤泥的莲藕，秦桑十分感动，然后拒绝……虽然他与那个少年正是因藕而结缘，但少年对他家中的藕怀有特殊而奇怪的情感，那自然不是喜爱，更加不是眼馋，说是愤恨又太过了……可以肯定的是，偷藕绝对不是为了自己吃或者卖给别人，而是有别的原因。
    不过，就算那少年是妖，也是个懵懂青涩，幼弱天真的小妖……
    他往西去，人影愈发稀疏，阵阵潮湿的荷香拂面。
    月夜里的荷塘与平日袅娜亮丽的风情截然不同，带着阴森与郁悒。层叠荷叶浓影重重，连绵十里。月光照到荷叶丛里透漏出的黑色水波，反射起冷冷的银光，粼粼乱乱。一眼望去冷辉星罗棋布于深浅不一的厚重黑影里，无边无际。
    秦桑这才发现，这片荷塘，确有十里之广。
    他袖手远眺了会儿，发现靠近荷塘北岸有一大片银色粼光，似乎是空旷的水面，未曾被荷叶覆盖，这在白日决计不会被发现。
    他信步走了过去。
    那水岸看似就在不远处，却很费一番功夫才能走到。越往北行，就越觉凉风习习，虫声渐响渐微。
    岸边树木围合，四周静谧起来。
    秦桑脚步放慢，已然觉得有些不对。他暗自估了一估，已走了二三里，他方才看见的那片水岸不过一里多远，怎么可能还未走到？
    他停了脚步，举目而望，这里的荷叶高而硕大，因正是背光，满目只见浓重的阴影摇曳轻摆。
    却一丝风声也无。
    秦桑定下心神，知是遭遇了“鬼打墙”一类的术法，却不急躁。空气中仍溢着荷香，月光溶溶，并无杀气与邪意。只是越往前走，阻力越大，对方的意图，只是让他止步而已。
    秦桑叹了口气，踌躇一会儿，便转身返回。
    刚转过身子，就看见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少年，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月光皎洁清美，但少年赤着足，沐浴在这月光下，竟更夺目。他青色纱衣浸着清光，满头黑发垂腰，纤秀身姿亭亭而立，直如月中仙子。
    秦桑下意识地走近一步，少年的身子微微一颤。
    秦桑张开口，试探道：“……青亭？”
    少年不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秦桑走近了几步，忍住抬手抚摸他如玉脸颊的冲动，喃喃道：“青亭，我被你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