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余花之雨,断鸿之音 第二十九章 我心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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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北风夹杂雪花,在山间阵阵呼啸。枯萎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晃着,犹如一条条幽暗的长蛇,在夜幕下游走。苍茫的穹庐不见一颗星辰,完全被厚厚的浊云所覆盖,仿佛随时都会塌下一般,压抑而阴森。
山间一座低矮的洞穴中,亮着一抹幽幽的火光,是若空和怀铭带着曲次藏入此处躲避着风雪。若空望着飞洒的大雪,神色凝满忧虑,“大哥和二哥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们都是自小在北方的风雪中长大的,而且身手都不差,知道该怎么应对,不必太过担心。”怀铭拨了拨火焰,笑眯眯地道。
若空靠在洞穴的石壁上,轻轻叹了一下。怀铭将手中枯枝放下,关切地看着他,“你小憩一下吧,在到达这里之前你都没法安心睡觉,现在至少确定你的家人都平安了。”
凝视着怀铭温柔的眼神,若空拒绝的话语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他默默点头,闭上了眼睛。怀铭将外袍脱下,覆在若空身上,轻柔地为他掖好边缘。曲次注视着怀铭的动作,眼中含满复杂的情愫。当怀铭回过首时,他便转开了头,看向洞外凛冽的风雪。
“大将军,您也在担心若风和若海吧?”怀铭走到曲次身边坐下,低声道。
曲次威严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目光依旧向着外部,不作回答。怀铭轻轻笑了笑,“我知道您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对任何事物,包括自己和妻儿都总是以最高的标准来要求。曾经的我也和你一样,眼中只有国家与战场,将所有的感情与心血都投入其中,可最终我还是失去了所有。一心一意做着一件事情固然很好,但这样的人容易陷入执迷之中,忽视身边真正重要的东西,忽视真正爱着你的人们……大将军,现在回头还不算晚。”
听着怀铭的话,曲次刚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没想到我在儿子面前变得如此脆弱后,还要听你这个小子的教训。”他回过头,眼光落在了静静安睡的若空身上,“两年前因为檀枝碧的事情,我将他逐出了家门,如今他却仍旧选择回到这里。因为桓国的离间计,若风若海被我怀疑,导致军心不稳,溃败至此,可是他们也不顾一切地将我救出。真是讽刺……从他们出生以来,我便严令他们只能称呼我为大将军,甚至没有给过他们任何拥抱;为了他们能坚强的长大,也没有给过他们任何庇护,反倒总将他们推向危险……可是现在,他们竟还主动叫我父亲,主动拥抱我,主动担起保护的责任,不知不觉间,他们长大了……而我真是不能不服老了……”
曲次说着,恍然忆起自己深爱的妻子病逝之时,自己亦因为政事繁忙而未能见她最后一面。更或许,面对着总是冷漠而严肃的自己,那个女人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爱她,便在无尽的绝望中悲凉地逝去。在经过几天的忙碌后,他回到已失去了女主人的府邸,能够明确地感受到孩子们眼中夹杂的失望与悲愤。后来若海告诉他,她在最后一刻一边咳着血一边低吟着他的名字,声声悲鸣都灌满无尽的眷恋,却终究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见曲次神色有几分颓废,怀铭道:“大将军,您有伤在身,也休息一下,就由我来守夜吧。”
曲次点点头,轻倚着石壁闭上了眼。怀铭看向洞外,一个浑厚的声音忽然低低飘入耳中,“在将他逐出家门后,我时常在担心,却又无法收回那样的话。但现在看见有你在他身边,我终于安心了。”
怀铭诧异地回首,曲次依旧闭着眼,面容严厉,仿佛方才的话语并非他所说一般。怀铭不禁微微笑起来,“放心吧,大将军,我不会离开他的。”
洞内不再有说话声,陷入一片沉寂。飘摇的火光中,若空轻轻张开了眼,一滴泪水悄然滑下,没入心海。
大雪下了一夜,在清晨终于停止。朝阳自云层中露出面颊,柔和的阳光刺破薄云洒下地面,拥抱着银装素裹的大地。若空和怀铭扶着曲次自洞中走出,干燥的冷风吹来,撩起衣袂与发丝翩然飞舞,亦吹落了树枝上的层层积雪,白净的雪末如玉屑般在阳光下清扬着缓缓洒落,交织成一幅宁静美丽的画面。
曲次为二人指出浦献的方向,又在二人的搀扶下一步步前行,纯白的大地上留下一叠叠足迹,深浅不一。每当遇到落差较大的斜坡,怀铭便率先走下,之后一手拉着若空,一手扶住曲次,将他们带下地面。行进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怀铭透过层层枝桠,隐隐看到了浦献城池,便道:“我们已快到山脚了,再坚持一下!”
若空也露出惊喜之情,看向曲次,“等进了浦献治好你的腿,再调动那里的兵马,就能对抗桓军了!”
曲次却摇了摇头,“我和若风若海都已无法调动军队了,大王已经下令,任何城池和军队都不得听令于我们。除非回到都城武京取回兵权,否则我们无法动用一兵一卒。”
若空错愕地睁大了眼,“为什么大王会下这种命令!”
曲次皱着眉没有回答。怀铭插道:“曲家的势力在芦国过于强大,早就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芦王也对于被架空一事十分恼火吧。这次失败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借口削弱曲家的力量。”
“没错,但大王尚只有十六岁,又一向怯懦,应是不会轻易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次恐怕是听了他人的谗言。”曲次点点头。
若空怨愤地咬了咬牙,“现在可是存亡危机的关头,那群混蛋却还在想着这些事情!我听说桓军攻入我国边境后便势如破竹,未败一场,没有你们的指挥芦军根本无法取胜!若是连国家都没有了,他们又去哪里掌握大权!”
曲次无奈地叹息着,“若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想,芦国就不会败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若空的脸上盈满不甘,扶着曲次继续前行,怀铭也一言不发地在前方开路。然而没过多久,山林间便回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夹杂着骏马的嘶鸣,灌入三人的耳中。怀铭立刻警觉地停下脚步,若空和曲次也打量着四周,只见山间陆续涌出桓兵,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看着眼前不容小觑的人数,怀铭正思索着如何应对,便有一个傲慢的声音传来,“顾铭?你亡国之后成为芦国的走狗了吗?是还想再体验一次亡国的感觉?”
怀铭循声望去,一名身着明黄色王服的男人映入眼帘,正跨于马背扬着下颚睨视三人,俊朗的面容染满高傲。他的身旁立着一名青年将领,精致的容颜上挂着清冷之色,眼中透着寒气,仿佛对任何事物都不会产生感情一般。
“我可不会让你得逞的,桓非沄。”怀铭的面上虽然仍带着一抹笑容,眼神却已带上杀意。
“竟敢直呼寡人名讳,你胆量也太大了。”非沄冷笑一声,冲身旁的将领略一挥手,“谢秋煜,将他拿下!”
那名将领一纵身,手中长剑便如蛟龙般向怀铭飞来。怀铭拔出短刀接下一击,竟隐隐感到有几分吃力,刀身被震得轻微晃动,金属的鸣响伴随着强烈的波动扩散开来,于山间阵阵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