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余花之雨,断鸿之音  第二十二章 西风残照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69  更新时间:13-07-30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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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被浓浓的雾霭所掩盖,没有道路,不见尽头,视野所及之处,只有茫茫的黑暗。怀铭打量着四周,眸中充满迷茫,他徘徊着起步,脚下却传来粘稠的触感,仿佛有什么捆绑着双脚一般难以迈进。他不由垂首,映入眼帘的却是无边无际的鲜血,如一潭死水般泛着幽暗的光泽,血水中静卧着无数尸首,枯槁的躯体只剩下一层腐皮,每一具都睁着空洞的眼瞳,狰狞地看向他所在之处。空气中充斥着死亡与沉寂,就像当初的临风一样……
    临风……怀铭蓦地后退几步,心头涌上的压抑与绝望让他的身子轻微地战栗着,不由自主地捂住面颊,控制着自己不要瘫倒在地。忽然有人轻唤起自己的名讳,那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一般,空灵飘渺,却又含满温柔与眷恋。
    怀铭抬起头,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子,挺拔的身姿立于沉沉血海,俊逸的脸上挂着阳光般的笑容,犹如在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盏明灯,指引着前路。
    “师父……”怀铭的嗓音颤抖着,不知不觉间已泪湿了双颊,他迈开脚步向男子走去,血水随着他的动作溅起,又悄无声息地没入地面。
    男子翕动着双唇,述说着什么,话音落下时,他便转过身向幽邃的黑暗走去,徒留一个孤独的背影,映在怀铭泛着泪光的瞳中。
    听着那句自己四年来都无法忘怀的话语,看着男子渐渐消失的身影,怀铭加快了脚步,在血海中奔跑起来,掀起滴滴血珠,如雨点般洋洋洒洒飞舞,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鲜明的痕迹,他与男子的距离却愈发遥远。
    “师父!师父!留下来!……子知!不要走!”怀铭的声音几乎已嘶哑,他向着男子的背影伸出手,不留余力地奔跑着,仿佛越过了时间、越过了生死,却终究无法触碰那虚幻的背影。任凭他如何呼唤,如何追逐,也无法缩短阴阳相隔的距离。漫天血雨连成一片斑驳夺目的血幕,随着男子的消失,亦没入黑暗深处。
    猛然惊醒后,怀铭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已沾满泪水,夜风徐来,吹得面颊微凉。若空正坐在他身边,面带关切,“做噩梦了?没事吧?”
    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怀铭坐起身笑了笑,“没事。”方才的梦境如此真切,若不是若空在身旁,他几乎无法分辨此时究竟还是不是身在梦里。
    若空想握住怀铭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这么做,“从前几天起你就一直心神不宁,明天就到临风了,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抱歉,这本是我的心结,却强拉着你陪我走这趟。”
    若空听罢心中有些失落,“那时,你怎么突然提起去临风呢?”
    “四年前灭国后,由于滦王的追寻,我一直没有再回到临风。现在既然决定留在史国,想最后再看看这个城市。”怀铭说着目光望向了窗外的明月,透着几分感慨,“下一次再来这里,也许就是将它作为战场了。”
    若空心中也泛上悲凉之情,想搂住对方安慰,却终究无法抬起手臂。方才怀铭的呓语中对子知一声声的呼唤,让若空胸中有些酸涩,不知道怀铭在心中究竟如何看待自己。
    见若空缄默不语,怀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去睡吧,我不会再做噩梦了。”
    若空默默颔首,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却始终无法入眠。
    翌日,二人于下午到达了临风。定下客栈后,怀铭却只是和若空在街衢中逛了逛。临风已不似当年作为都城之时那般热闹繁华,错落的楼宇隐约透着几分沧桑,街上没有叫卖之人,店铺也相当稀少,稀疏的行人脸上亦都挂着匆忙之色。
    入夜,窗外的明月被一朵朵薄云笼罩,光芒暗淡。若空一直闭着眼假寐,不一时怀铭便静静起身离开了房间。
    若空也爬起身子,轻轻打开门,前方怀铭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若空想也没想,便悄悄跟上。一路尾随着怀铭,来到了曾经的淮国宫殿。
    淮国王宫早已被滦王废弃,犹如一个孤独的老者,默默伫立于清冷的月色下。朱红大门微微半开,仿佛想要述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怀铭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宫墙,似是想要透过一条条古老的印记捉住曾经的辉煌,那些镌刻着岁月的斑驳纹路织成一张罗网,轻轻捞起记忆中沉浮的往昔。
    一叶花开,一朝飘落。
    怀铭没有进去,只是盯着破败的城墙,静静地站着。
    一直到天边微微发亮。
    城门开启的声音传来,怀铭才回过神向城外走去,若空揉了揉站得有些僵硬的腿,也悄悄跟了过去。
    怀铭没有走宽阔的大道,而是沿着一条小径进入树林。扒开挡在眼前的枝叶,他来到林中的一片空地,空地上立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依稀可以看出木牌上写着:“幽子知之墓。”
    “若空,出来吧。”
    若空一愣,垂着头缓缓走出,“……对不起。”
    “该道歉的是我,因为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消沉的样子,才没有叫醒你。”怀铭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若空,轻轻笑了笑,眸中却滑落出深深的哀伤。
    “是幽将军的墓吗?”若空看了看墓牌,低声问。
    怀铭点点头,“他是我的师父,比我大十岁。在十七岁时就声名鹊起,十八岁便做了我的师父。那时,我为了做好一国太子,总是压抑着情感,待人谨慎冷淡,却不知为何对这个自来熟的家伙充满好感。”怀铭回首望着坟墓,脑海中又浮现出子知亲切的笑颜,以及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今天我就是你的师父了。对了,不介意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吧?”
    而一向克己守礼的自己竟答应了这个要求,着魔般地将手放在子知掌中,那种温暖的感觉刹那间沁满心脾。
    “我也不知在何时,和他之间的感情超越了师徒,但那时,我眼中只有这个国家,为了淮国甚至甘愿放弃一切。”怀铭看了看头顶的枝叶,眼睛在阳光的轻触下微微眯起。
    还记得那个灰蒙蒙的早晨,自己就是坐在这片树林中,迷离地透过枝叶仰望天空。
    “小铭,在等我吗?”子知的身影出现在小径上。
    “没有。”自己扭头否认。
    “真的没有?”子知轻轻把手放在自己肩头,盈满笑意。
    摇了摇头,自己又抬首凝望那双亲切的眼眸。
    蓦然,剔透的雨从天而降,撒向自己的面庞,而一滴温暖的液体,也瞬间落于唇上,带着咸涩的味道。
    那滴泪水流入心海,带来一阵悲凉,自己伸手在子知脸上擦拭着,“我知道,你父亲在前线牺牲了,别哭了……”
    “是啊,父亲最讨厌我哭了。”子知微微笑着,苦涩的笑容印入自己心房,“父亲说过,能为最重要的人而死,是最幸福的事,其实我也……”
    子知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自己捂住了他的嘴。
    “你说过会永远在我身边,不是骗人吧?”
    “当然不是。”子知拉开自己的手,突然面色凝重,“小铭,如果你不是太子,肩上没有担负着淮国,你还会活得这么冷漠,这么拘谨吗?”
    “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只是有时候会想很多事情罢了。”子知笑了笑。
    “不管你想的是什么,不要想着死就行了。”凝望着子知,自己淡淡地说。
    “其实,我想得最多的就是你。”戏谑却又沉淀了温柔的话语,换来自己惯例的白眼。
    ……
    一滴,两滴……怀铭愣了愣,又是那样的小雨,不合适宜地下起来。头上的枝叶滴着水露,撒在自己的面庞上,透着丝丝冰凉。
    而千万滴水露中,却再也没有从他眼里落出的那一滴。
    不会再有了,你还是骗了我……那之后仅仅一个月,你就离开了我,永远的……
    怀铭眼中渐渐氤氲了液体,眼前的视线忽然被一把伞遮挡。转身一看,若空举着伞撑在自己头上,深深埋着的头看不出表情。
    “要继续听吗?”怀铭轻声问,接过伞为自己和若空遮挡雨水,若空闷闷地点了点头。
    “四年前最后那场战役,就发生于这片树林外的空地。滦军兵力强于我方,大家也都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希望能够在最后关头扭转局势。但奇迹终究没有发生,即便我军竭力奋战,依旧逃不脱亡国之命。”
    怀铭说着,思绪越过了时空,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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