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相望不相闻 第6章 伞为媒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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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凝往嘴里塞了一块受潮了的油酥,瞪了一眼亦泠:“你想笑就笑出声。”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人心里发怵。
“我,刚刚已经笑得很累了,就别为难我了。”亦泠说着,倒真露出为难的表情来,“说起来,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红凝想起来,今天出门没带面具,怪不得泠王一直感觉是第一次见她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带着面具,泠王也不一定知道她是谁吧。
“红凝。”
“红凝……”亦泠觉得有些耳熟,但也没细想,“在下亦泠。”一般平民是不知道皇族人的姓名的。
“嗯,咱俩名字挺像。”看来他并不打算表露他的王爷身份,红凝也乐得免去礼节。
“红凝姑娘独自一人来这深山,不觉得害怕吗?”
听到自己的称谓由“姑娘”二字变成“红凝姑娘”的四个字,红凝和杖头木偶对视一眼,心说早知道就该告诉他自己姓古名良才是:“还好,因为不是一个人。”
闻言亦泠看了看她手边的木偶,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笑意更浓,几乎忍不住堵在嗓子眼的嗤笑。
红凝挑眉,咬牙道:“公子已经憋着笑了快一刻了,竟不觉得面部酸痛难忍吗?”
“抱歉抱歉,我真是太失礼了。”亦泠嘴上说着,笑意却未减半分。
红凝抿嘴看他,看了看窗外:“你这里倒是别致,明明在深山隐居,住处却如此精巧,丝毫未见半点隐居之所应有的模样,定是花重金请了不少能工巧匠。”
“你所谓的隐居之处应有的模样,是什么样的?”亦泠恢复了温和的模样,反问道。
“古往今来,应是以陋室居多。”
亦泠摇了摇头:“那是因为你所知的隐士多为官场失意,考场失利的落魄才子,身无分文只得在深山老林盖一茅舍,无事便借酒消愁,吟诗赋词感慨怀才不遇官场黑暗,偶尔酒醉三分醒的时候于混沌中觅得佳句,从此流芳百世,万人传诵,他们的身世也在代代流传中被添枝加叶传为佳话,成为淡漠名利,不与官场同流合污的典范。”
“不是吧。”红凝瞥了他一眼,明显不同意他的看法。
“哦?那你有何高见。”亦泠来了兴致,好久没有除了亦寒以外的人和他争辩了。
“凡璞之藏玉者,须琢而知其价,士之贤良者,须举而知其能。若如你所说,留名于史册的隐士都是一群仕途不得志的穷鬼,那说到底,都是朝廷知贤能而不用,是为国之耻也。”
亦泠觉得这些文绉绉的话从红凝口中说出有一种违和感,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这场对话的输赢:“从古至今,隐士层出不穷,大抵有三种,其一是对为官作宰完全没有兴趣的贤者,这种人在景炎年间这样的太平盛世还好,若是早个几年遇上景元之前的乱世,家国处于生死存亡的危难之中,却还置身事外想着游山玩水逍遥快活,这样的‘心无旁骛’的人,朝廷不用也罢——所以他们应该是不用为官也能生活得无忧无虑的公子,不会有陋室之说。”
红凝点点头,非常配合地问:“其二呢?”
“其二刚刚说过了,空有一颗为官的心,没有一个当官的命。这种人多为家中贫苦,唯有走上仕途方能光宗耀祖娶上媳妇,落榜了就归隐山林,痛斥官场黑暗,不孝敬钱帛就不给官职。”
“这其三嘛,”亦泠停了下来,悠然地呷了一口茶,故意卖关子,只见红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中写满了对未知的渴望,让他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完全忘记了要和红凝争个输赢的初衷,“其三,便是我觉得隐居之士的最高境界——若有机会,我带你去江湖第一剑客的住处看看,你就明白了。”
“十八先生?”
“对,总之,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陋室之流大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虚有其表,这个国家真正站在隐士巅峰的,无论从住处或是从造诣来看,都是南十八先生。”
“那你呢?”既然他不承认自己是王爷,那么红凝很好奇他会给没了王爷身份的自己——这个叫亦泠的男人,一个怎样的形容,“这里雕梁画栋,石桥水榭无一不全,是完全与陋室相悖的华美居室,而你却将其称为隐居之所,那么身为主人的你,又是三种人中的哪一种呢?”
亦泠沉吟半晌,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想,我大概属于第四种。”
那之后,红凝缠着亦泠问了好几次,何为第四种隐士。
亦泠给她的回答永远都是一个暧昧敷衍的微笑。
——直到最后,他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风雨过后,林中依旧淅淅沥沥地滴着水,弥漫着雨后泥土的香气,亦泠趁红凝换衣服时去取伞,迟疑了一下,还是拿了两把,回房后看到红凝看着他的衣服一脸的不舍,暗自好笑。
被送下山后红凝才发现,原来亦泠的住处根本不算深山,只是一个视野极好的山丘,从她的屋后走出一里左右即可上山,和她今日上山的地方隔了一段绝壁,一直以来,她都是从沐北夕回家的地方上的山,完全没意识到从别处上山山路更平缓好走,景致与之相较也更令人神往。这让她不禁暗骂沐北夕带的什么路,灌木丛生,乱石遍野。
“多谢你。”红凝郑重其事地道谢。
“无妨。”阳光下,亦泠看起来更温柔了,“我也正要去城里办些事,举手之劳罢了,无须挂心。”
红凝想他估计是要回王府了,便将纸伞还给他,告辞往回走去。
“姑娘,这伞你还是带着吧,你离家还是有一段距离吧。”亦泠忽然上前几步,把伞递给她,“若是又下雨了,岂不是白白烤干了衣裳。”
红凝看了一眼伞,没伸手:“不用了,到时候还得还你,多麻烦。”
“不用还了。”
“那就更不用了,无功不受禄。”
“一把伞而已……”亦泠见她莫名的坚决,改口道,“我改日上门来取。”想得起来的话。
红凝见他执意如此,也不想再僵持下去,只得伸手接下:“一把伞而已,不必特意来取。”
亦泠笑了笑,道了声“姑娘,告辞”便转身往墨吟城走去。
红凝忽然发现,现在她心里有两个木偶,一个告诫她莫再和皇室中人扯上关系,另一个却挠得她心痒痒,有什么呼之欲出。
“亦……亦泠……公……”
男子停住脚步,回头笑道:“还有事吗?”
红凝仿佛从他的笑中受到了鼓励,手中紧攥着杖头木偶,心如擂鼓,支支吾吾地说:“我……住在从这往东走约一里地的地方,若是偶尔遇上雷雨,可以过来躲躲,喝杯热茶什么的……顺便把伞取走……”
亦泠笑而不语,红凝觉得羞赧难当,匆匆跑走了。
好吧,她承认,就算现在秋老虎还是很厉害,但她好像还是被他暖洋洋的笑容骗到了。
看着女子跑远的背影,亦泠欲言又止。
那天,杖头木偶很不高兴,因为红凝像个痴儿一般,冲它念叨了一晚上亦泠亦泠亦泠……它完全不能理解,那种到最后都唤她作“姑娘”,估计连她名字都不记得的男子有何可取之处——只有那张脸比它好看些罢了。
红凝看着倚在墙边的雨伞,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