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这个词，对于一个从很久之前就没有心的人来说，可真是过于奢侈的东西。
    重华从不以为自己会付出真心，从那个看见自己最亲最爱的人死在那一年初春的木棉树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已经没了心。
    他心里转着这样悲凉的念头却站在那里眯着眼睛看他，唇边带着笑容似乎是想要嘲笑下一句慕天会说出来的话，或许也只是为了嘲笑自己。
    慕天定定的看着他的表情变化，觉得心里又涌上来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本来想要说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借着月光一直看着他。
    许久之后，慕天仿佛是泄气了一样，轻声说道：“夜深了，你身上的伤还未大好，还是快去休息……重华！”声音到了后半段，一下子就拔高了。
    初春虽然已经过去，可是春日的深夜，依旧不是一个重伤未愈又赤着双足，好几日没有好好进食的人能支持住的。
    慕天把他弄回床上去，然后才坐在床边低头静静审视着月光下他的面容。
    看了一会后，慕天缓缓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抚平他在昏迷中仍然皱起来的眉眼，可是手刚刚移到他的脸庞上，就好似被什么烫了一下的缩回手，起身远离了床边。
    “为什么……”
    慕天自己这样说了一句，又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有些可笑，脸上就生生的浮现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没什么。”过了一会他站在床边，借着门外的月光，眼睛却依旧幽幽的停留在重华的脸庞上，语气却忽然变得笃定，“你我之间，没什么为什么。”
    说着，他像是自我催眠一样的喃喃着不知道说着什么，转身走了出去，然后似乎是不小心的又看了床铺上的人一眼，就赌气一般狠狠关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黑夜中响起了很大的回声。
    但是慕天此刻却像是听不到一样，只是脚步快速的走回房间门前，一下子推开门后连蜡烛都没有点，就和衣躺在了床铺上。
    即使是这样，内心不停鼓噪的的声音，也快将他淹没了。
    “师父……”慕天喃喃着，从枕下拿出那个小小的骨笛，定定的盯着它。一盏茶的时间后忽然苦笑，“您说帝都之内必有微之的克星，果真是说对了。”
    第二日一大早，慕天就起了床，强力抑制住想要朝那个人的房间去望的眼光，拿起扫帚清扫了学堂，又热了热昨日熬好的白粥，等着雪卿来端过去。
    这几日过去，他已经和那个总是一脸囧囧有神加无语无奈，天天跟着重华身后服侍的这个小厮打扮的人，很是相熟了。
    可是直到正午，孩子们都要回家的时候，依旧没在学堂外边发现雪卿的身影。
    慕天觉得自己一整天都有点心不在焉，脑袋里空荡荡的，眼光也不知道要往哪里看，总是长时间漫无目的的一边扫视着一边发愣。
    “夫子，夫子！”他看着看着，觉得面前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雾，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却一直影影绰绰的显现出旧事的影子，好像要提醒他什么一样。
    有人在叫他。
    “怎么了？”好一会，慕天才从那片浓雾中脱身而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们刚刚溜进大哥哥的房间，发现了这个。”小孩子轻轻软软的声音响着。
    他接过那张薄薄的纸，那片雾似乎变得越来越浓。
    那上面只有八个字。
    多谢照顾，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他看了以后，微微笑着，低头对满脸失望的孩子们说道：“没关系，大哥哥只是回去养病了，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或许永远不会来了，才是真的。
    他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深。
    “怎么？伤没好就回府了。”楚元昊坐在石凳子上手里玩着扇子，向着身边堆了一摞文书，脸色苍白不断轻咳笔却不停的重公子问道，“和那个美人又出什么事了？不会是昨天晚上你夜袭了他，结果今天他就把你赶出来了罢。”
    重华连笔都没停，听了这话抬了眼皮看他一眼：“事还没办完，本少爷不想再次被人算计。还有，几年不见你可是越来越没正行了。”
    楚元昊听到这话，立刻垮下脸：“重少爷，好歹我忙了这许多天，你就开口说个好也算啊，别这样说行么？”
    雪卿就是这时候走到楚公子身边的，给两位上了茶后就站在那里垂首不语。
    “那天中的毒查清楚了？”重华放下笔后抬手拿起茶杯，轻声问道。
    “是飞鹭白霜。”雪卿听了主子问话，低声回道。
    重华听到这个名字先是应了一下，随即强烈的一怔笔锋瞬间停在了纸上，立刻晕出了一个黑点：“确是飞鹭白霜？”
    “不错，幸好少爷此毒已解，不然就算以奴才们的能耐，恐怕也……”
    “老二真是好毒的心。”重华看着那个墨点，慢慢移开了笔，声音越发淡漠，“没想到这么多年的事情都被翻出来了……当年的千丝寒加上后来的飞鹭白霜……这世上能解此混毒之人，绝不超过十人之数。”
    坐在一边的楚元昊听见这话，笑着说道：“不过二少爷可是不知道，重少爷你认识会解这毒的……”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紧接着脸色就变了。
    “慕公子？”
    重华就在这时候站起身来，白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点着桌沿，忽然轻轻闭上了眼。
    慕微之。
    当真是天意。
    “从此事可以看出，慕公子应该对少爷没有恶意。”雪卿说着眼光一直盯着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怜悯。
    “当时本少爷身受重伤，不过是下意识跑到小院里去。”重华说着再次端起茶杯，眼神又变成饶有兴味，“谁想到竟从天而降这份大礼，本少爷安然无恙。”
    这样说着，脑子里浮现的，竟是那个人逆着月光的脸庞。
    他有点想要苦笑，却扯了扯嘴角，最终没有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