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湖面，雾气袅袅。柔美的月光洒下，点染虚幻的世界。一只白天鹅婉转娉婷，嬉戏自由。雾气下若隐若现，如同梦幻的国度里唯美的场景。
    不甘心只舞于湖面，她开始飞舞盘旋，舞步蹁跹。仿佛是极尽生命的热情，淋漓尽致的演绎着童话中的世界。
    天鹅微眯的眼睛蓦然张大，嘴角上翘，勾出一抹绝美的笑。
    我惊怔，那抹笑分明是对着我的。这才从眼前的幻境分离出现实。
    李雯的舞蹈。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这是她的舞蹈。
    “好美……”
    “嗯。”
    “相比之下，我更想听思杨的琴声。”
    “你……是秦越说的吧。”
    “是我一定要问的，我只是想了解思杨喜欢什么。”夏梦眨眨眼睛，“思杨不会生气吧。”
    “不会。”
    “为什么不参加文艺汇演呢？”
    “不想。”
    “唉，思杨总是那么有个性。也说不准将来能成为第二个顾月呢。”
    “秦越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没有，我只是问了一下下你的爱好。既然喜欢钢琴，偶像是顾月的可能性自然比较大。谁叫她是当红音乐家呢，尤其是在钢琴上的造诣更是无人能及。怎么样，我猜对了是不是？”眼睛里冒出两颗大大的星星。
    “嗯。”我笑，“柯南没白看。”
    顾月是十分出名的音乐家，与其说是音乐家还不如说是钢琴家，因为除了钢琴她在其它音乐方面都是平平淡淡、并不突出。的确，我崇拜顾月，不只是她在琴键上带来的震撼人心的曲子，更因为她那双永远淡漠的眼神。那双如水的眼眸，如深潭一般清澈却深不见底。
    我知道这样形容是很矛盾的，但是她就是谜一样的艺术家，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音符的气息。岁月似乎对这个女人异常的眷恋，赋予她最美的外表和最高的才华。高傲、冷淡、目空一切、将所有激情挥霍在舞台。但是，因为是她，顾月，她有这个资本。
    “说起来，思杨和顾月还真有些神似呢，不论是性格还是外貌。”
    “秦越好像也这么说过。”
    “不过，思杨就是思杨，和任何其他人都无关，你是一个独立的存在。”
    黑暗下，我轻抚胸前的小钥匙，慢慢握紧拳头，指尖渗出汗来。
    和任何其他人无关，你是一个独立的存在。
    夏梦，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即使是秦越也不曾说过。
    我就是我。但是从孤儿院长大的我，没有勇气这样说。一个连父母都舍弃的人，绝对是最失败的。我时常想，孤儿院的其他孩子都是有理由的，比如说疾病，比如说智力，比如说重男轻女……然而，这些在我身上都不存在。他们为什么不要我呢，我怎么也想不出理由，但是我知道他们一定还活着，只是不要我了，只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不要我了。
    你是一个独立的存在。
    我是一个独立的存在。
    如雷贯耳。余音绕梁。
    “这么久了，小月月怎么还没回来？”
    缓缓回神，轻轻松开小钥匙，调整一下僵硬的表情：“可能买可乐的人太多了。”
    “啊，那个……呃……怎么说……”夏梦吞吞吐吐。
    我笑笑，耐心等着她的下文，这个小丫头又想什么鬼点子了。
    “嗯……就是顾月最近出绯闻了，思杨听说了么？”
    “我只关心她的专辑。”
    “哦，那就好。”夏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感觉到夏梦似乎有些不对头，然而也没有多想，转头接着看台上的演出。李雯的舞蹈已经谢幕，接下来是一个走秀节目，颇有些无聊，后面的几个同学开始窃窃私语。
    “有没有听说，最近绯闻很猖獗阿，连顾月都被牵扯进去了。”
    “这种事情很正常啊，炒作嘛，音乐界的绯闻并不比演艺圈少。”
    ……
    我不禁微笑，若说其他人炒作我还相信，但是顾月……不可能。那般超凡脱俗的气质和恃才放旷的激荡，哪里会有闲情去炒作。不过是八卦记者的杜撰罢了。努力忽略身后的嘈杂，集中注意力继续看演出，然而有些话语还是不自觉地钻进耳朵。
    “不是啦，这次的绯闻可不是炒作，是事实，新闻都报道了！”
    “真的？是什么新闻，爸妈最近管得严，我都没有机会看耶。快说快说……”
    这下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什么绯闻竟然强大到连新闻都报道了。
    “你们不要吵了！”夏梦突然转头大声地对后面说，“影响到我看节目了！”
    我张了张眼睛，略微有些惊讶，夏梦待人从来都客客气气的，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注意。”后面的同学连连道歉。
    “夏梦，没事吧。”我有些担心。
    “啊，没事。刚刚有些冲动了。”夏梦面色通红，“接着看节目吧。”
    我点点头。后面果然没有声音了。然而，在节目结束的空当，我还是听到了。那句我宁愿永远也不曾听到过的话。
    “我跟你说，就是啊，顾月自杀了。”
    ——就是啊，顾月自杀了——
    ——顾月自杀了——
    ——自杀了——
    ——自杀了——
    ——自杀了——
    我有一瞬间的空白，大脑不能思考。
    “新闻真的报道了？”我有些恍惚，转过头木然地问。
    告诉我，这是假的，只是大家胡乱说的，就像前一阵子有人传闻某某歌星死了是假的一样，对不对？就是这样，对不对。那样目空一切的女人，好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如同天使一般的女人，对任何事物都无所谓的音乐家……自杀？我不相信，不相信！这绝对是假的，是捏造！
    后面的同学好像被我的表情下到了，但还是怯怯地点了点头。
    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脑子里像是浇进了一锅粥，混乱的搅合着，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自杀的不是顾月，而是我，是自己身体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疼痛到无法呼吸。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耗尽最后的力气。
    “思杨，思杨！”夏梦的声音很焦急，“你听我说，顾月没有死，她没有死，抢救过来了。”
    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是感觉胸腔憋闷到濒临窒息。
    夏梦有些气急败坏，转过头对后面的同学吼道，“都告诉你们不要再说了，怎么还说，忍一下能累死啊……”
    “夏梦”我拉住她，“这不是她们的错，如果新闻报道了，我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没关系的，我刚才只是太惊讶了。”
    “真的没事了？”颤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丝的不确定。
    “恩。”我点头微笑。
    那天接下来的演出，我都没有看进去，只是随声附和着。大家鼓掌的时候跟着鼓掌，大家笑的时候一起笑。秦越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清楚，夏梦和秦越叽叽喳喳说了好多，我看着他们无声地变换着各种口型继续笑。
    晚上，我拿出十块钱，趁大家都熟睡的时候从二楼跳窗出去，在网吧过了一夜。
    网上各种各样的帖子，眼花缭乱。总有些相同的，总结一下，大体的来龙去脉就基本上清楚了。
    顾月从高中起就爱慕她的学长杨凡，后来杨凡考上了某个著名的音乐学院，随后顾月也上了这个大学。然后他们开始了不长也不短维持了近三年的恋情。然而，就在杨凡毕业的那年，顾月却突然失踪，学校方面也不了了之。
    直到两年后，顾月以一曲《pain》惊叹了整个音乐界，从此在业界一举成名、经久不衰。至于顾月的生平，大家虽然好奇，但是能查到的也只是她大学成绩平平，大三还没结束就失踪了两年，两年后甚至没有本科学位的她突然间成了乐坛新星。有人说，她那两年里受到了高人指导迷津；有人说，她那两年生病在家修养；还有人说，她因为被杨凡甩了，那两年过的痛不欲生……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至于杨凡，虽然他大学成绩很优秀，但之后的发展并不乐观，在音乐界一直是个无名小辈，停滞不前。大家知道他还是通过顾月的缘故。顾月成名之后，对这个从前的旧情人一直很照顾，很多演出都要求与杨凡合作，因此给他提高了不少人气。因为两人都没有结婚，关于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焦点，各种版本不一，众说纷纭。
    事故出在三天前，据说，顾月在媒体面前向至今未婚的杨凡求婚，然而遭到了拒绝。混乱中，不知是谁爆出了顾月早年有私生子的绯闻。顾月对此不反对也无回应，整个过程一直保持沉默。
    第二天就传出了顾月自杀的新闻。当然，这只是大概过程，至于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在看这些网页的时候我心情十分平静，平静到连我自己都诧异。只是感慨我从前对她的了解如此空白，除了作品和淡漠的气质竟一无所知。
    然而也就这样接受了，她依然是我心中的顾月。敢爱敢恨。高傲淡漠。以死明志。而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也不过是她的才华，她的作品而已。
    是的，仅此而已。
    黎明的曙光透过窗照进来，昏暗的网吧内烟雾缭绕，一切都昏昏沉沉。那几个半夜兴奋地打游戏的孩子也安静睡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手脚早已僵硬麻木到仿佛不是自己的。努力几次都不能动，我索性放弃。时间滴答滴答地走，不知过了多久，只觉阳光开始刺眼，周身才渐渐有了知觉。踉踉跄跄走出这个我讨厌至极的地方。
    清早的空气正好，混着雪花的香气。我脱掉外套，凉风吹过来，有些冷，但很清爽。抖了抖衣衫，散去满身的烟味。
    慢慢散步到宿舍，刚好赶上宿舍楼开门。快速上了四楼，轻轻扭转钥匙，打开才发现门竟没有锁。紧张的瞟了一眼床铺，还好，大家还在睡。
    轻舒一口气，肩上蓦然落下一只手。
    “你去哪儿了？”
    有些惊怔，慢慢回味出这是张磊的声音。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夜不归宿是重大错误，一旦发现必将在全校师生面前公开批评，严重者还会记入档案，终生背负。
    还好张磊及时说话了：“以后早上出去上厕所不用锁门，很麻烦。”
    “嗯。”
    换衣服、洗脸、刷牙，一切都收拾妥当后，推了推秦越，看着睡眼朦胧的他说声我走了，别太晚。
    马马虎虎吃过早饭。到了学校，心里依旧无比平静。然而，书上的字却一个都不认识了，或者说，只能从眼前飘过，完全入不了大脑。
    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了，也无困意。与其装个样子，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教学楼顶是一个十分安逸的地方。平时心里凌乱的时候，我会上去吹吹冷风，居高临下俯视地面。除了细微的风声，偶尔还有几声蝉鸣。我也奇怪过，满是水泥的地面，哪里有蝉的栖息之地呢？然而，它们还是顽强的活在这里，即便是冬天也不曾离去。我知道，它们是孤单的，只是不会言语。
    顿住脚步，停滞几秒。然后逃一样的跑了下去。
    清晨的阳光微黄，精确的投射在那对情侣身上。空气潮湿温热，暗香流转。嘴唇撵动的细微声响，在静寂的清晨清晰唯美。
    摸着微微跳动的心脏，不禁自嘲的笑笑，他们接吻，我慌什么。然而转瞬又怜悯起班主任来，那样坚决地打压早恋，不惜一切代价拆散班级中所有的情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自己的课代表已是双宿双飞了吧。
    这种状况，恐怕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里也有人约会。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我顺着校门前的道路来回走着，慢慢的，校园里人多了起来。
    “思杨！”
    “哦，夏梦。”
    “嘻嘻，我今天早吧。你在这里等什么人么？”
    “没有，随便走走。”
    “那我们一起去教室吧。”
    “好。”
    那天的课我上的昏昏噩噩，大脑好像比平时慢半拍，总是反应不过来。晚自习做题自然是输给了夏梦，她十分开心地要我找时间弹琴给她听。看到夏梦似乎并没有因为昨天我的失态受到影响，心里安慰许多。
    元旦之后，迎来了紧张的期末复习。整个班级都沉浸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之中，连课间都没有人大声说话。
    那之后我又去过几次楼顶，都没有再遇到他们。想想我上次脚步那么混乱，应该也惊动了他们吧。
    楼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蝉鸣依旧，偶尔几片雪花飘落，干净凉爽。我一直觉得那里是属于我的地方，它和我一样孤寂，静静的躺着，任人践踏。我踩着它的伤口前行，感受着它的痛，慰问自己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