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吃完饭，叔叔难得休息。
    “小杨，给……叔叔弹弹琴吧。”
    我知道，爸爸那两个字被叔叔吞了回去。转头，看向秦越。
    还好，他只是点头说：“弹吧，我也想听了。”
    我松了一口气。经过这么多年，秦越也长大了很多，有很多事情都不再在意。
    秦越小时候很喜欢唱歌，叔叔阿姨总鼓励他唱歌，叔叔阿姨为了让他开心，还给他买了一架钢琴。
    上幼儿园时，有一次，他看到幼儿园里一个娇滴滴的女生因为洋娃娃破了而不太高兴。他一直很喜欢可爱的女孩儿，当下大义凛然的说，你别伤心了，我唱歌给你听。结果他唱完了，那女孩儿哭了。秦越自尊心严重受挫，从此之后再也不唱歌。
    不久后的一天，秦越约我到他家。我看到书房里的钢琴，那是不同于常见的钢琴，木质的花纹古色古香，一瞬间内心汹涌而出一股强烈的陌生的渴望。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力量，驱使我移动着脚步费力的抬起琴盖。
    叮咚，叮叮咚，叮叮叮叮咚……
    隐约记着幼儿园音乐老师弹儿歌的样子，一串音符流泻而出。
    太投入，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脚步声。蓦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人的影子之下，抬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秦叔叔。
    阳光有些刺目，我微微眯起眼睛。眼前的人身形魁梧，相貌英俊，但是脸上却有着与其气质极其不符的抑制不住的激动。
    他蹲下来轻轻抱住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微微颤抖的双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听到他声音变了调，微微颦眉，有些戒备。
    “他就是我常常提起的顾思杨啊。爸爸，你怎么了？”刚从厕所出来的秦越替我说道。
    我感觉到他的双手将我抱的更紧了，喃喃的叫着：“顾思杨，思杨，思杨……”
    “爸爸！”秦越跑过来，抱住秦叔叔的脖子，抬手抚摸他的脸颊：“爸爸，你怎么哭了？”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他哭了。泪水顺着脸颊轻轻滑落，凄凉的神情里透出些许绝望的味道。
    猛然被秦越推了推，缓过神来。
    “想什么呢？琴盖都打开半天了，快弹吧。”
    “嗯。”
    越，你都不介意么。明明是买给你的钢琴，却总是让给我来弹。
    ————
    生命中，不断地有人离开或进入。于是，看见的，看不见了；记住的，遗忘了。
    生命中，不断地有得到和失落。于是，看不见的，看见了；遗忘的，记住了。
    然而。看不见的，是不是就等于不存在；记住的，是不是永远不会消失。
    ……
    一曲终了。
    我抬头看到叔叔，眼神没有焦点，每次我弹琴都是这个样子。仿佛回到了很久远的从前，又好像从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自己的爸爸听别人弹琴如此表情，秦越肯定不会好受吧。依稀记得，年少的时候，秦越苦苦哀求我教他弹琴，无奈他没有天分，无论怎样刻苦，都不能弹出曲子该有的味道。
    “小杨，这曲子是什么名字？”
    “嗯，”我略微一怔，“kiss-the-rain。”
    “一种很宁静的感觉。死羊，你越来越厉害了嘛。以后要是出名了，别忘了给我留张签名~”
    我看着秦越调侃的表情，笑的苦涩。越，你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和叔叔聊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十点多了。
    “越，我该回去看看雪惠了。你去么？”
    “好，一起去！我也想那小丫头了。”
    临走叔叔又给我拿了两套耐克衣服，我本想拒绝，但看着秦越那哀求的目光，只好作罢——他有两套一样的，说是一起穿才有兄弟的感觉。
    到了蓝天之家，雪惠看见我就大叫：“思杨哥哥黑了好多！”
    “嗯。”我微笑，“军训晒得，现在已经白一些了。雪惠按时吃饭没？”
    “哦……”雪惠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雪惠很乖的，每天都有按时吃饭呢。”
    “喂，我也来了啊，怎么都不理我。”秦越的不满成功的转移了雪惠的注意力。
    “呀，明月哥哥也来了！我刚才没看到~”雪惠作天真可爱状。
    秦越的脸却越发的黑了：“我承认我没有你思杨哥哥白，但是也不至于进屋这么久都没看到吧。小丫头，你越来越会讽刺人了~我抗议，‘明月哥哥’太娘了，又不是不会说，要叫‘秦越哥哥’！”
    雪惠从小就叫秦越明月哥哥，那时候她小小的刚会说话，秦越逗弄她叫秦越哥哥。
    小雪惠吃吃的叫：“明……明月……哥哥……”
    秦越耐心的纠正：“是秦越哥哥，不是明月哥哥。”
    小雪惠歪着头，一脸无辜的样子：“明……明月哥哥……”
    屡次纠正无效后，秦越无奈：“那就叫哥哥，不加前缀了。来，叫哥哥。”
    哪想，雪惠还叫顺嘴了，怎么都改不过来：“明……明月哥哥……”
    小时候尚且如此，长大懂事后就更觉得自己取得名字很好听，说什么也不肯改。
    我回想着从前，耳边还回荡着两个人激烈的争吵声。
    “就叫明月哥哥嘛，明月哥哥多好听。”
    “秦越哥哥才好听，明月哥哥多娘娘腔啊！”
    “就是明月哥哥好听！”
    “不好听！”
    “好听！”
    “不好听！”
    “好听！”
    ……
    我微笑。这一幕，似曾相识。
    “别争了，该吃午饭了。”
    吃过午饭。我拍拍雪惠的头：“去睡觉吧，小心点。”
    雪惠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疑惑：“怎么？”
    雪惠抬起胖胖的小手，害羞的点点脑门。
    “哦。”我恍然，弯下腰，俯身吻吻雪惠的额头。额前的疤痕凉凉的，凹凸不平。我知道此时秦越肯定笑得暧昧，因为我听到了轻微的抽气声。
    雪惠满足的笑了，蹦蹦哒哒地出门。
    我急忙追上去，声音中有些许责备：“雪惠，说多少次了，不可以跑的。”
    雪惠一张小脸瞬间黯然，委屈极了：“为什么大家都可以随便跑跳，就我不行？”大概抬头看到了我不经意流露出的忧伤，立刻就笑了。“那雪惠不跑了，要思杨哥哥抱抱~”
    我一把抱起小雪惠，微微叹息——孤儿院长大的孩子都早熟，聪明如雪惠更是异常的懂事。
    “干嘛只要死羊抱，来，雪惠，秦越哥哥也抱抱。”
    “嗯，明月哥哥也抱抱~”
    秦越黑着脸接过雪惠：“你再叫我明月哥哥我就把你扔出去。”
    “就叫！明月哥哥，明月哥哥，明月哥哥！”
    眼看秦越和雪惠又要因为这个问题吵下去，我急忙打断：“越，你多大了，还和小孩子计较。什么哥哥都是哥哥，凑合着听吧。雪惠该午睡了。”
    秦越乖乖闭嘴，任由我领着雪惠回房间，临走雪惠向他摆了一个得意的鬼脸。我不禁好笑，到底是孩子，不管怎么懂事还是会调皮的。
    安顿好雪惠，我转身欲走，却被一只小小的手拉住。
    回头，雪惠眼睛眨啊眨，担心中带着认真：“明月哥哥会生气么？”
    我笑了，蹲下来拍拍雪惠的小脸：“怕他生气还叫明月哥哥？”
    “人家就是觉得明月哥哥好听嘛，月亮大大的，亮亮的，就像明月哥哥那样，整天都笑着。”
    刮刮雪惠的小鼻子，我轻声安慰：“放心吧，你明月哥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会生气的。好了，快睡觉吧。”
    从雪惠房间出来，就看到秦越脸色凝重的望着窗外。
    听到我的脚步声，秦越转过头，轻叹一口气：“思杨，刚才院长对我说，雪惠的病情不容乐观。”
    我沉默了一会儿：“嗯，我知道，小心一点会没事的。”
    “真的没办法治疗么？”
    我摇头：“至少现在国内没办法医治，这种病太少见，又太棘手。做手术最多也只能缓解一下，还有相当大的风险，我不想雪惠白遭那份罪，更不能拿她的生命去开玩笑。”
    秦越不说话了，转头继续向窗外看。
    窗的对面就是海，海涛一波一波的，缓缓涌来，又慢慢荡漾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