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狐狸的那年我大概十二岁。是的，作为父皇最大的儿子，被确定将成为下一代人类之王的日子，我的十二岁生日——一场并不愉快的晚会。四弟终于失去了理智，尽管我知道他一直不喜欢我。他是我们中最聪明的。可父皇仍然没有选他。父皇说，四弟的心太狠，不适合成为王。
    [那么我就适合吗？]我茫然地问父皇。
    [你要知道，灵渊，]父皇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人类之王会随时做好为人类而牺牲的准备。告诉我你会的，我的大儿子。]
    我盯着他的脸，他银蓝色的眼睛几乎在恳求我。我突然觉得——无来由地觉得——父皇老了。
    [我会的。]我说。
    当然，我违背了那个诺言，正如我本就不可能遵守它一样。
    但是父皇似乎显得很开心。他点了点头，离开了晚会帐篷。
    之后不久，父皇就在与妖族的争斗中丧命了。我成为了人类史上最小的王。这是后话。
    散了晚会后，我独自一人走在草原上。我们正在草原宿营——确实，不在记忆中用汉白玉石砌成的巨大城堡。事实上，离开那里已经很久了，现状动荡不安——
    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它的毛发乌黑发亮，像是一匹狼。但它显然动不了。
    [永远不要自以为是地靠近狡猾的妖族。]父皇说过。
    显然，当时我并未想起这句话。我只想弄清这是什么。我走过去，惊讶地发现，是只狐狸。非常漂亮且罕见的黑色狐狸。它的毛发乌黑柔顺，有一双绿莹莹的眸子。它们看起来确实有点像鬼火。幸好我并没有害怕得尖叫起来。它已经动不了了。似乎有一个术士给它施了个法术之类的。
    不过我注意到，它的毛发下有血渗出来。它是和其它妖怪打架了。
    按照父王的想法，收养一个无法化形的妖兽是很不错的，甚至可以把它培养成衷心的宠物。
    [这是好主意……你愿意做我的宠物吗？]后半句是对那狐狸说的。
    但是很可惜，它居然挣扎着爬起来对我露出獠牙。它的牙很锋利，在月色下泛着白光。
    [嗯……好吧，我有些过分，真的。]我意识到它显然已经有灵智了，而且不喜欢这种侮辱性的词汇。[我去给你拿药。]
    狐狸绿莹莹的双眼一直追随着我跑进营帐。我的脸有点发烧，那对眸子似乎很漂亮。虽然我不应该这么说，狐狸知道又该生气了。我模糊地想着，倒腾出一大堆药来。我拿起一瓶云南白药跑了出去。狐狸不在那了。
    地上蜿蜒的血迹指向一个山洞。我跑进去，直撞上一对绿幽幽的鬼火。
    [这不是毒药，真的。]我把药瓶放到它鼻子底下，然后摸索着给它敷到腹部。那有一条巨大可怖的伤口。
    狐狸本该更为多疑，不过可能是它太累了，没有精力去怀疑我。
    它并没有显得多痛，大概是一条勇敢的狐狸。我干巴巴地嘲笑自己的想法。敷完药，狐狸竟然闭上了眼，大概睡着了。
    [嘿，狐狸？]我试探着轻声说，然后迟疑着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和我们同行。当然不是做我的宠物，我保证……]
    我有点结巴。[我是说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一下愣在原地。我似乎说了不得了的话。因为父皇说，他当年就是直接撞开母后的家门对她说了这句话，当时母后惊讶地笑着。后来，她嫁给了他。
    [我不是——我不是说要你嫁给我什么的，]我的辩白似乎有点欲盖弥彰，但幸好，狐狸好像没有醒。[好吧，如果你默认。]
    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觉得狐狸的尾巴可笑地抖动了一下。不过大概是我眼花了，洞里太黑。我慌张地退出来，跑回营帐。
    如果我知道当时我刚刚离开以后——就在那个狭窄的小洞里，狐狸竟然幻化出人形哈哈大笑的话，我打赌我一辈子都不可能会理他。
    可惜这并不成立。
    
    第二天我们去了最近的城市凡贝尔。父王想把我在这里供养一段时间然后等着他们胜利归来。当然，我是辩论不过他的。我只在想，狐狸会找不到我了吧？
    半夜里我躺在床上对着月亮发呆的时候才发现，我完全可以藏在马车里看一场战斗。
    我真傻！暗自啐了一口，我直瞪着窗外的月亮发呆。门上似乎有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当然不可能是贞子。
    我下了床，快速地拉开门，结果撞到了一个男人怀里。
    本来这没什么，但是他居然比我高一个头还多。即使是现在，我想我仍然和他差半个头。
    头顶上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他低声在我耳边说，[别急着投怀送抱，以后还有机会。]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到了一边，虽然我觉得也可能是因为他在我耳边吹的气让我感觉发痒。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倦意，有点让我全身发毛。
    我抬起头不得不仰望他，这个男人有点像黑夜里的鬼魅。一身黑袍上有暗紫色的花纹，黑发直垂到腰际。但他却有一双绿莹莹的眸子，在黑暗里闪闪烁烁地发着光。
    [你有点像一只狐狸。]这句话刚说出来我就后悔了。
    但他并不在意，说：[我叫洺。]
    [呃……哪个铭？]
    他抓起我的手，在我手里写字。他的手看起来很光滑，但是很有力。不同于父皇的，骨节分明，像苍鹰的爪子。
    洺写完了，但是还没有放下我的手。[真是好捏，很软。]他坏笑着说。
    就着月光他完全可以看见我的脸有多红，我甚至觉得我可以用它来煮明天的早饭。
    他又笑了，狭长的绿色眸子闪烁着促狭的意味。
    [洺，]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发颤，[不管你怎么进来的，你最好马上离开。]
    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这个别苑有三十多个护卫，他怎么进来的？
    [一点醉生香，一点都不难。]洺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奸笑起来。
    [……]就目前来说，我可能有了一点害怕。我又一次骂自己反应迟钝。
    我们对视着，他的笑容渐渐扩张起来。我想着，书柜里似乎有一把金刀——
    是啊，我不妨拿来自尽。
    训练有素的护卫是不可能注意不到一点醉生香的。我知道自己的脑子第一次灵光了。
    [不用担心。]洺笑盈盈地说，改拉着我的手腕，把我拉到床边坐下。
    [所以你半夜闯进我的房间只是为了和我叙旧？]我的脖子有点僵。
    [不，也许……]洺说到一半，又停下来。
    [你知道黑旋吗？]洺突然问我。
    [黑旋？就是那个妖王？我猜他长得五大三粗的而且很多胸毛。]我突然神经过敏般说。
    [并非你想的那样，黑旋……他善于笼络人心，而且……很出人意料。]洺似乎有点紧张了。
    [那么，魅惑之术？黑旋不过如此？]我有点感兴趣了。
    [不，但他收到的成效比魅惑之术还多。]洺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我被赶出来了。]
    [赶出来？你——]我哆嗦了一下，[你是个妖族。]
    他眼里促狭的笑意又回来了。这竟然让我有安心的感觉。
    [昨天你还嚷着要嫁给我，今天就狠心地抛弃了我，而且——]
    [不是我要嫁给你！]我突然知道了他是谁，并且神经过敏地跳了起来，[那只是一个误会……]
    [嗯，碰巧我很喜欢。]洺抓着我的手腕让我无法离开他太远，然后凑了上来。
    他吻了我。
    虽然他只是一时兴起地蜻蜓点水，但我还是很尴尬。我想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
    我对后来的事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我似乎红着脸跑了出去，结果是不得不被他绑了回来然后给他上药。只上一回药，伤口大概不那么可能好。所以我还是妥协了——[绝对不是因为你吻了我！]我当时傻愣愣的辩驳差点让洺笑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