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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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不知道张大在筹划着什么,一直神神秘秘的,早出晚归,听他说他开始去市集了,跟渔夫们一起去卖鱼,还给她带了些新鲜的东西,拨浪鼓,糖娃娃,说是怕她闷着,暮春开始还很担心,看他连着去了几天,都相安无事,而且张大每日都会跟她说市集上的事,说着这里的人都很好相处,其实她也很喜欢听,两个人在一间屋呆久了,一年都没有跟外界接触,她也许真的是有点憋坏了,才会胡思乱想,现在张大这样,暮春听了也觉得很开心,张大对她确实真的无微不至,她跟他说了睡不好之后,无论多累,张大都要哄着她先睡着才肯睡去,半夜醒了就算小心翼翼不想吵醒张大,他也会很容易醒来再继续陪她,直到她睡着,暮春怕他身体吃不消,担心的很,他却笑笑说没事,别的没有,力气到还是不少。暮春听这话,开心的甜甜的笑了。
有夫至此,妇复何求。可是张大好像计划的还不止这些,最近这段时间他勤快的很,像是在拼命的赚钱,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暮春担心劝着他也不听,只好平日里多做些好吃的,当是慰劳他,还好现在张大自个去集市,想买什么菜都很方便,这地方靠海,有很多新鲜玩意儿,都是之前没见过的,渔夫虽说捕鱼,但捕上的好多鱼都不能直接做食材的,而是要到市集里给店里分类加工,制成各类不一样的海味来卖,张大他们提供货源,自然也可以以稍便宜的价格买回加工好的食材给暮春做饭,张大怕暮春不会做,知道她读过书识得字,还特意去要了份食谱给她,这样也够她学的好一段时间,算是有事做,不会那般的无聊,所以这段日子,暮春也算过的稍许的踏实些,夜里醒来的次数也越渐的少了,虽没有养的很好,但总算没有继续瘦下去,不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病怏怏的模样了。
这日傍晚,早就过了饭点,张大还没回来,暮春不由的有些担忧,直望着窗外,还好夏日里日头落得慢,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终于在远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暮春见是张大,连忙开门相迎,只见张大一脸兴奋,拉着她的手,进了屋,关上门,跟她说着:“娘子,我找到个好地方,明日我们就搬。”
“搬?”暮春被他说的话吓了一跳,搬什么?搬家?
“是啊,娘子,我可是找了好久。”张大依旧一脸的兴奋,不停的说着:“在镇上,由于比较偏那里过往的人不多,房子有两层,但是支起窗户能看到街上的热闹。”
“……”暮春不语,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吗?既可以看见外界的繁华,又不想被打扰,张大实在是想得周到。
“娘子不开心吗?”见暮春不说话,张大不由的疑惑起来,本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的,却想不到她依旧是郁郁寡欢。
“不是。。”这样好是好,可他就不怕被人发现吗?再说了,她不由的问道:“你哪来的钱的。”
“我们平日里的积蓄,花了一大半,还有的跟平日里一起打渔的借了些。”张大看她听到借字不由的皱了下眉头,连忙接着说:“没事没事,接的不多,年底就能还上。”
“那不还是欠了人情?”暮春想着要和别人有上牵扯就觉得很是麻烦。
“没事没事的。”张大继续说着:“那房子不是有两层吗?我们住楼上,下面的可以多摆些水缸,若是捕的鱼来不及卖掉或是老板压价压的太凶,就可以暂时寄养在那,对大家也都有好处的。”
他这也想好了,暮春这才发现原来张大也是个细心的人,只是…
张大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接着说:“别担心,平日里若是有人送鱼肯定我是一起的,到时候你在楼上不出来就行,不会有人看见你的。”虽说那些人都是老实人,但为了免生事端,还是要避讳些的好。
“恩。”暮春点点头,确实,她还是不太适合见人。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就搬。”张大拉着她的手,开心的说定了。
暮春无奈的笑笑,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她想到未曾想过,会有搬走的一日,都以为会是这样终老了,没想到有走出去的一日,这里很安全,却又很窒息,她想走出去,很想,但又怕会给张大带来麻烦,现在他一声不说,就安排好了一切,就是怕她反对,一切都是为了她,她没办法不自私的同意了,只是,希望他的牺牲不要太大。
张大看暮春答应了,高兴的说着要吃饭,本来还想喝点小酒的,想想明日还要搬家,就算了,说着要早早睡,明天可以早点开始。
这夜,暮春又失眠了,张大却睡得很深,而且在睡梦中,还一直露着笑容,也许他是真的开心吧,既然这样,暮春也没有理由反对了,他,开心就好吧。
搬家的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的多,有好几个和张大一起打渔的说是要帮忙,都被他推脱掉了,暮春明白是怕她再惹出麻烦来,很是内疚,但是再想想,自个跟他一起这么多年,真不知给了他添了多少麻烦,也罢,也许这就是命吧,不知是她前世积了什么德,又或是他欠了她什么债,今生才这般的冤孽。来回运了两趟,东西算差不多了,暮春再跟着马车进了镇,中途渐渐的听到了人声,暮春在车中深叹了一口气,又回来了,不是吗?这人世间,始终忘不掉这般的繁花世界,即便乱尽了人眼,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要回到这尘世间。不知为何,暮春闭上眼,微微笑了,她也不懂,为何。
终于,人声越渐的远了,马车也慢下来了,直至停下,张大拉开帘子,搀着她下了马车,暮春一抬头,看见了眼前的房子,面积不算很大,年代不是很近,但还算结实,因为张大已经打扫过了,屋里面也算是干净整洁,楼底下蛮空的,除了一个大炉子外,就摆了几张桌子凳子,看样子不是之前家里的,应该是旧主人留下的,被张大稍微的排了排。走上楼去,里面的布置就熟悉了,几乎是按着之前家里的布置,两间屋,大的那间里面摆放了桌椅,是从家里搬过来的,还有些厨具,虽说炉子在楼下,但张大还是按照之前厨房来布置的。还有间稍微小的做了卧室,里面也都是照着之前的布置,暮春看着张大,感激他的细心,张大只是笑笑,暮春也了然,便不再说什么了。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已是到了金秋,树叶渐渐的泛黄了,慢慢开始下落,张大早上出去捕鱼,中午在外面吃了,下午回来卖鱼,鲜少有些卖不掉的便先寄养在楼下,晚上的时候也总有人过来吃饭,暮春早早的便准备好了,然后上楼,关上房门,听见楼下有人说着让张大媳妇出来见见人,只听见张大憨憨的笑着,说着媳妇太丑怕吓着人,不敢见人。众人听这话开始还想闹,张大听暮春话回了他们说是在火场里烧坏了脸,为了逼真自是悄悄说的,暮春还教他说自个在房里都不敢点灯,说是怕见着闹心,这才让众人相了信,不再闹腾,还个个夸张大有情有义,这般的媳妇儿还当宝一样的百般疼爱,天天归家。张大只是笑笑,说着喝酒喝酒,时间一长,也就都习惯了,暮春有时候会偷偷往楼下瞟上几眼,看见都是些老实的渔民,也便放心了。
这日子是过的越来越顺了,暮春也很习惯了,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地方再养老黄,就把它送给了一个住在海边相熟的渔夫家,那人也是个老实人,想必也不会亏了它,只是暮春心中仍有些不舍,毕竟它也整整伴了她一年,只是这一年,暮春每日都过的不心安,现在看不到也好,省的想起那些过往,那段在马车上颠沛流离的日子。有时候暮春会觉得自己心狠,不论是什么,说割舍就割舍了,可是转念一想,若是连自个都没法保全自己,还凭什么去保全别的呢,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一切都是烟尘一场。暮春在家里闲的发慌,便去让张大在镇里帮她接些零散的绣活,张大本是不同意的,但是经不过暮春的哀求,只得同意了,但是让她别绣的太精细,省的露了针法惹上麻烦,暮春点点头,她明白,自己不能再照着原先那样绣,也好,她可以慢慢的琢磨,接些不太赶的活,不是为赚钱,只为能多打发打发时间,但是时间一长,竟被她研究出一种新的针法,比之前绣的更加玲珑精巧,惹来不少赞叹,因为是打渔家的娘子绣出的,便被称为渔绣。其实暮春也知道,自己是生不逢时,不然以她的天分,可以有很高的成就,即便是女儿身,即便只是刺绣,她都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只是,在那般的境地下,她也只能百般隐忍,惶恐度日。只不过她从不在张大面前叹气,因为她明白,他为了她,已经付出良多,而他想看见的,只是她的笑容,所以她要在他面前,开开心心的过,张大总是怕她太辛苦,一次只帮她接一份绣活,结果引得洛阳纸贵,这镇上的大小媳妇都以有暮春的刺绣为荣,价格也就提高了不少,日子也过得宽裕了,不但还清了欠债还多了余钱,暮春让张大去租个门面自个卖鱼,张大不肯,说他只会干粗话,做不了这老板,暮春想想也是,即便他开了店面不去捕鱼,她也不能出面帮着他,还是分隔开的,而且要张大老老实实待在店里招呼客人,想必也是为难他了,于是也不提了。倒是张大有心了,买下了他们之前住过的小屋,还把家里家具都换了,把旧家具都搬了回去。暮春笑着说他多此一举,其实她明白,这是张大的一片苦心,那间小屋,是他们避难的地方,又是他们开始相爱的地方,有太多的不一样了,就算不回去住了,有些东西还是想保留着。他是个很念旧情的人,她又何尝不是呢,也好,哪天若是厌倦了这尘世,还是可以回去歇息下,也许这一次,心境就不一样了吧。
于是,微微的秋风,从半支着的窗边,随着斜斜的阳光悄悄的透进屋,吹拂过暮春的脸庞,依旧是那般的美丽,明艳动人,只见她轻唇浅笑,手持针线,绣着一件锦裳,这是镇上一家大户小姐要的嫁衣,所以要格外小心,据说要嫁的是县城里一个了不起的大户,所以吩咐了一定要暮春的渔绣。
看了裁缝送来的图样,是要在衣服的袖口和下摆都要绣上花边的,本来这些可以找普通的绣花师傅做,暮春只要在料子上绣好成对的凤凰即可,只是这家人一再要求周身都是要渔绣,这次绣活开出的价格也非常可观,暮春算了算,这活做完了,到年底都可以歇着了,还能过个大肥年,只是转眼就中秋了,接下这活计,便顾不上过了,其实她也不方便出门,只能在那天,与张大在楼上看了看月光,便也算是过了节了。
暮春摸摸送来的料子,是上好的锦缎,想着当初她嫁入张府也没穿过这般的好料子,可见这家人家是有多富贵,嫁的又是怎样的家世。暮春轻轻笑笑,用手指缓缓的缕过发丝,继续着手上的刺绣,这衣服现在还只是半成品,要等暮春绣好了大花样才会去做成成品,让暮春绣完边角后再送去裁缝那里做最后的休整,工序自然是繁复的,得花上不少时间,只是这渔绣,唯有暮春独会,她也不方便传授他人,倒不是她小气,只是怕惹上麻烦。当初创了渔绣完全是巧合,为了怕别人认出自个的针法,才反其道而行之,左右针法相颠,再在前后各覆上半层,中间穿以金丝银线,绣物也生动多许,乍看之下波光粼粼,好似鱼儿水中嬉戏,像是活了一般,当初暮春也很是惊奇,只是这针法怪异的很,拆解不得,一旦断了跟线便会闪落得一地,也就不好寻那踪迹了。所以这世上,会这渔绣的,仅暮春一人。
好在她名气还不是很大,渔绣虽好,但毕竟是小地方出的,知道的人也不是很多,从她手里卖出去的价格并不算昂贵,只是几番转手,落到了大地方,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不过那也与暮春无关了,因为镇上盛传她丑陋,又遭过火劫,那些转手的卖家怕说出去不光彩,就都心照不宣的隐瞒了与她相关的事情。这样对暮春而言反正是件极好的事情,大隐隐于市,大概就是如此吧。只是这突然落上门的大生意,却让暮春心里有了一丝不安,若是知晓她的寻常人家,断不会找个她这样的“不幸之人”做嫁衣,即便渔绣再好,也是要求个好彩头的,想必也是会有所顾忌的,这生意大概转了转,才会落到她手里吧。张大又很好说话,应承了别人的事断断不会拒绝,这佣金也委实太过诱人,何况做的人都不忌讳,她还忌讳什么呢?再说她也不会真的那般的“可怕”。其实做这件衣裳的时候,暮春的心情是极好的,每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光莫过于此了罢,为了衬托出这份美丽,暮春必然会百般的用心,她也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为他人缔结幸福,不求别的,惟愿这光彩嫁衣,能映得一对新人满堂光辉。
绣好了凤凰画案后,暮春让张大将衣料送去了裁缝那,不出三日,裁缝就完成了那部分,再次给暮春绣边,暮春看着这华美的嫁衣,不由的叹息,夺目的不仅是那流水般顺滑的锦缎,那两只首尾相应的凤凰,更是活生生的穿梭在云间一般,看得暮春都发了呆,不禁感叹,是哪家的小姐,这般的有福气,能穿上这样的嫁衣出阁,想必这一生都难忘吧。接下来的工序比之前看似容易的多,却也是要小心翼翼的,衣服已经成型,这时再做刺绣,可是要跟着衣型走的,同样是半分马虎不得。暮春不停的赶工,只是希望可以早日看见这嫁衣完整的模样,张大看她日绣夜绣,十分心疼,总是让她多休息休息,暮春却说着不累,不停的穿针引线,终于在七日后完成了,暮春拿着衣服,又是一番惊艳的赞叹,未绣完整之前,嫁衣已经甚是华美,但现在又多添了好几许的富贵,这世上大多数的衣物,都是需要人来衬的,但这件嫁衣,却仿佛能将人衬得鲜艳开,好像无论是谁着了这件衣裳,都会变得气质非凡。暮春不由的深深叹了口气,手中之物就好像不是出自自己之手这般,虽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但暮春却未有苦恨年年压金线的感触,这物太繁盛太美丽,与她太不相称,而自己也只能远观,却没有想过要去披上。
第二日,暮春便唤了张大,送去给裁缝做最后的休整,没有一丝的不舍,寻常女子,见到这般的嫁衣,即便是割舍下,也会多少有些心痛难过,可暮春却只是轻一叹息,觉得罢了,终究不是属于自个的,也无需留恋,现在这般的日子,她已然知足,不去求富贵,温饱安乐,胜于一切。到是张大,看着这嫁衣连声感叹,说着要是娘子能穿上不知有多美多动人。暮春笑着说:“莫不是我不穿这嫁衣,相公就看不上奴家了?”张大连忙摇头说着不是,再拍着脑袋说自家娘子已经够漂亮了,断不需要这嫁衣去陪衬,也就不再感慨了。
张大走后,暮春轻轻的关上门,泡上一壶清茶,坐在窗边慢饮,此刻,已经近十月了,过两天便要入冬了,这时日,怎会过的这般的快,呵,暮春笑而不语,感受着这深秋最后的阳光,洒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