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正月就过去，天气也开始转暖了，张大收到了钱，赶紧给暮春张罗着做新衣裳，他要用马车载暮春上集市，暮春也许久未出过门了，能出去走走，自然是开心的很，一大早就开始梳洗打扮了，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名贵的润肤花蜜，没有艳丽胭脂水粉，但是只需一盆清水，就能脱洗出暮春秀美的容颜，再加上梳理整齐的头发，带上张大送的木钗，挑一袭干净的旧衣，铜镜里依旧是个落落大方的美人儿。看见自己梳妆的这样精神，暮春也觉得心情一振，很久没有这么放松的感觉了吧，很久很久了，久到自己都忘了是多少年，也许是从来没有过，不过那又怎么样呢，至少这一刻，轻松自在着，没有负累。
    “唉，你怎么打扮成这样那？”张大看见暮春这样，不由的皱起了眉头，赶紧关上门。
    “怎么了？大哥。”暮春不解他的举动，问道：“今个大哥不是说带妹子去集市吗？”
    “唉，”张大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妹子你有所不知，这集市上什么人都有，像妹子这般的水灵，定是要惹出事端的。”
    “不会吧。”暮春有些不敢相信，光天化日，难道还有人敢为非作歹。
    “怎么不会？唉！”张大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平日里我不让你出门，也就是因为这个。”
    “那。。该如何是好？”虽说不一定会遇上没法没天的人，但如若惹上了麻烦也不好，自己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过去噩梦一样的生活，可不想再去招惹些祸事。
    “妹子，听哥一句劝，到锅炉里去弄些灰，把脸上抹黑点，手上也是。”张大指着炉灶对暮春说着。
    “这。。”暮春一脸的为难，那个姑娘家好端端的愿意给自己脸上抹黑啊，何况她是好不容易才有心情打扮自己，现在却又要这样的去糟蹋。
    “你就听大哥的吧，大哥也是为你好。”张大拉着她走过去，继续说着：“我也知道你爱漂亮，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恩。”暮春低下头，开始拿锅灰往脸上涂，心情顿时就沉入谷底了，为什么她要这样对自己，活着却不能出去见人，这样跟死了有什么分别，也许其实，她早就该是个死人了，只是现在还给她继续活着，就是种恩赐了，只要能活着，即使是无能为力的憋屈，也只能这样去顺从了。
    等把脸和脖子以及双手全部抹黑的时候，张大才褪去了一脸紧张的神情，露出了平时憨憨的笑容。“这，这才是嘛，虽然还是很美，但不会太惹眼了。”他一边笑一边说着。
    暮春笑不出来，只是勉强的弯了下嘴角。她不想惹麻烦，不是只为她自己，也为张大，其实他收留她照顾她，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他完全没有这个义务的，更难得的是，他从来没有跟她要过任何权利，也没有提过半分要求，今天这是第一次，当然，这个要求也是为了暮春好，可是即使是知道为她好，她心里也还是那样的不痛快，她知道自己应该更明理一些，更懂事一点，可是在心里，却始终还是保留了那样一些的小性子，但是她知道，不能让这些小性子害了自己，更不能害了对自己好的人，因为这个世上可以对她好的人不多，现在也就这样一个。其实她更怕的是，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也许连最后一个对她好的人都没了，那样的话，也许就真的会对人性绝望了，她没有指望过会有谁在危难的时候护着她，只要不是再踩上一脚就行了。张大是这样的人吗？应该不是吧，但是，人如果面对危难，会做什么又有谁会知道呢？她不敢想也不想去想了，很可怕，还不如就这样活着，什么都不要想，因为一直想下去，看到的就只会是千尺寒潭，万丈深渊。
    张大驾着马车载着暮春大概走了一刻钟，就到了市集了，还好，和回城里不是一个方向，不然要是遇上认识的人，暮春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慌乱，一路上她都没有掀起帘子看外面，她那样的一张脸，连自己都不愿意见到，何况是别人。到了布料摊时，张大高兴的拉着暮春，要她选衣料，暮春不想驳了他的好意，随意选了一匹淡紫色素净小碎花的棉布，张大直夸她好眼力，又兴冲冲的带她去了裁缝店，裁缝店里的刘婶，原本也姓张。暮春才知道，这一带，有很多人姓张，虽说都是本家，但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很少。还好和张府有关系的更少，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吧，张大只说是远方的表妹，刘婶直摇头说不信，张大就继续憨憨的笑着，刘婶在屋后边帮暮春量体裁衣边夸她身段好，又直摇头说，可惜了，可惜了。再抬头看看暮春的脸，又说也罢也罢。
    暮春被她说得很不自在，是说她配张大可惜了么？再看她长得黝黑邋遢就觉得也罢吗？不由的在心里叹气，为何要这样的抹黑自己呢，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人夸赞的话，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到这样的话，却不由的觉得不是滋味。一个女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希望自己在外貌上被人夸赞的，即使是不得当，被人用那种眼神看着，却是很难受，但为了生存，只能忍着受着。
    回到家后，张大一直很高兴，喋喋不休的说着话，但是暮春一直没出声，心里觉得很郁结，却又说不上是为什么，是因为被别人认为和张大是一对吗？让她还觉得很难堪，还是因为张大没有去否认，让她觉得很意外，还是因为别人觉得她和张大相配，让她觉得非常的不能接受。其实不管张大对她多好，在她心底还是嫌弃着他的，无论怎么看，他都不会和她相配的吧，即使她抹黑了脸，立在他身旁，也是很明显的不般配吧。但是现在被别人那样看，而张大却一直笑着不否认，让她心里真的非常的不舒服。他不会在心里真的以为她是他的谁吧，但万一哪天对她起了歹意，她还能去何处容身，她真的不愿和他在一起，但是又害怕无法生存，但是没有自尊的活着，还不如痛快的死去。又想到了死，难道她的人生，除了死亡就没有期望了吗？为什么她要注定这样的悲哀，她的人生，就不能歇停一会吗？不是给她痛苦折磨，就是让她担惊受怕。
    这时张大已经为她烧好了沐浴的热水，在她房间里放下了浴盆，因为天气还不算暖，特意的生了个火炉，堆了些木炭，喊她去换下一身的衣服，洗净脸上和身上的锅灰。暮春犹豫着，却也不好驳了他一番好意，只是杵在门口不进去，到这边的这一个多月里，都是张大不在的时候她才会沐浴，现在对着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何况她心里还是那样的忐忑，万一他要是破门而入，她该怎么办。到时候，就算是她想死，也是丢尽了颜面吧。
    看着暮春这样，张大也觉得很尴尬，干咳了两声，就找个理由出门了，交代暮春把门反锁好。暮春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心里不是滋味，也许是因为相处这么久了，发现暮春还是这样的不信任他，有些许的不快吧。可是，这样的事情，又让她怎么去相信呢，再说，她的心里，还可以再去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吗？在她心里，男人对女人没有怜，没有爱，只有欺骗和霸占。之前的所有的好，都只是假象，都是一种诱骗的手段，到最后，所有男人都是一样的，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出卖一切，最先出卖的就会是那个深深相信着他的蠢女人，她已经做过一次这样的蠢女人了，她不想再做第二次，何况还是张大这样的男人，她怎么也不可能吧，死都不可能。所以了，即使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很伤人，很不公平，还是要继续这样下去，因为她要让他知道，她是不会给他一点点机会的，对她再好都不会，因为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换个角度看，暧昧不清的给希望更是残忍。就算因为她这样的态度，他以后对她不再好了，她也不会后悔，她不会为了活着而委屈自己，就是，绝对不会要自己卑微的活着，只要活着，她都要很骄傲的坚持着自己，即使她什么都不是，尽管她的命那么的薄那么的轻，她也要那样的活着，不然，宁愿一死，反正她的生命，早就在嫁进张府的那天就终结了。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反锁好门后，暮春自言自语着，进了里屋，再关上门窗，开始褪去身上的衣衫，踏进了浴盆，虽然只是清水，但是把自己完全的沉浸下去，也是很惬意的一件事情，没有束缚，没有负担，只是将自己融入这水中，慢慢的清洗掉身上的尘埃，干净如初生，没有染上这半点尘世的悲哀，简单的放松着快乐着。清洗干净后，暮春擦干净身体，换了一套衣服，这里的衣服，都很老旧了，眼神也都暗淡，其实她都不出门的，只是张大知道她爱美，一拿到工钱就是想到给她换一身新衣。想到这里，暮春又开始叹息了，也许自己真的是太小人之心了，至始至终，张大都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的，什么都是先想着她，可她却是处处都提防着他，也许时不时的，还会露出些些许的嫌弃之情，想想这样的自己，真的是很卑劣。但是，也许，卑劣才是人可以生存下去的保护伞吧，再不想也没有办法，她真的不能再受伤了，忽略掉别人的痛苦吧，这样她才活得下去。
    收拾好东西，暮春打开门，准备倒掉澡盆里的水，才发现张大就蹲在后面的地里，好像快睡着了。暮春走过去，喊着他：“大哥，回去吧。”
    “恩？妹子。”张大揉揉惺忪的眼睛，看见是暮春，问道：“洗好啦？”
    “恩。”其实暮春还想说声谢谢，但是却是怎样都开不了口，总觉得有些话说了，反而会尴尬，只是笑了笑，对他说：“回家吧。”
    “恩，恩，回家，回家。”看见暮春的笑容，在黄昏的阳光下绽放，张大也不由的笑开了颜，从地上站起来，往屋里走去，边走边回头看着暮春，边回头边笑。
    暮春看着他这样，欣慰的笑着，其实也许，他要的，只是她的一个微笑，并不是她想的那么多，这样的感觉，会让她觉得很美好，因为她自己，自己是被欣赏着的，而且是被呵护着的欣赏，这样的关系，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只要不受伤害，那就够了吧，还要追求什么呢，她也没有资格去追求什么吧，保护好自己，就是莫大的幸福了，这样的幸福，能享受多久就多久吧，人只能活在当下吧，想太多，好的不过是黄粱美梦，而坏的也只是自寻烦恼而已。
    七日后，便是去刘婶店里拿衣服的日子，本是让张大去拿的，无奈城东的赵员外有份急件要他去送，暮春就自个去了，出门前张大千叮万嘱，要她再三小心。之前出门，都是张大陪着护着的，这次是暮春一个人，他怎么都不放心，还说要推了赵员外的活，暮春说不让，反正自己认得路，整日在家也闷得慌，出去走走也好，再说把脸涂黑了，她也只是个普通的村妇，也没什么碍眼的。张大这才咬咬牙同意了，一边出门一边叮嘱她千万要小心，如若不认识路就喊个轿夫送回家。
    暮春送走了张大，就开始装扮，别家女子是扮美，而她却是要扮丑，第二次涂脸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没有那样的排斥了，想到能一个人出门去，她心里却是有一阵莫名的雀跃，张大是对她很好，无微不至，但这种好又却像是一个牢笼般的死死的困住了她，让她毫无生气，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现在，即使不能做回自己，也算是能去用另一个人的身份去接近这个世界，去体验外面的世界，也是很值得尝试的事情，其实，她也不需要做回自己，那个自己，是何其的悲哀和不幸，还不如就这样，一个普通的村妇，想怎么样都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
    暮春边走边看着外面的世界，宛若初生一般，新奇的看着一切，现在她可以肆意的看着自己想看的世界，不用在乎规矩和礼数，所以很快就走到了刘婶的店里，刘婶招呼她坐下，去内堂给她取出了衣服，刘婶的手艺还算不错，虽然比不上城里的大师傅，但做得衣服还算合身，也很素净优雅。暮春没有试，只是收起来，然后就付清了余款。刘婶就和她开始拉起了家常，其实相处下来，觉得刘婶这人还不错，十九岁的时候嫁给了做裁缝的三十岁的老刘，就是为了让娘家人穿得起衣服，老刘还算待她不错，还把手艺都传给了她，四十岁的时候刘婶就守了寡，由于没有孩子，就只能靠做衣服打发时间，所以有时候即使人家钱出的少些她也愿意接，就当是留个念想。暮春听到这些，没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鼻子有点酸，其实刘婶是幸福的，一辈子跟了个对她好的男人，而且即使他不在了，都给她留了口饭吃，这辈子都为她打算好了，只是没有陪着她走到最后，其实谁又会知道什么是最后呢，总会有一个人要先离去，只是早晚的问题，不能因为时间的短暂就去否认幸福。只是暮春还是觉得心里挺难过的，只是她不能掉泪，泪水会洗掉脸上的锅灰的，到时候她就没法交代了，便匆匆的告别了刘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