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王室，长于山野。一直以来，连真都希望有朝一日能走出那四方天地，回归自由。可命中注定，她这一生势必要同王室有所牵扯，且牵扯甚深。是以，她即便不愿回黎宫，为了黎子擎，她也不得不回去。然这一次，她是心甘情愿的。
    出乎连真的意料，那道加封的手令颁下时，并未引起多大动荡。朝臣们象征性的小声议论了几句，便不了了之。廉江死了，鹤山走了，黎国内没人敢明目张胆对着黎子擎唱反调。但这一切，在连真看来，实非幸事。
    “我不想被人当成祸国妖姬，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想当祸火，我还不乐意做亡国奴呢！”黎子擎狠狠伸手报复似的按在连真腰际，被她及时躲开，不满的咬牙：“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一个人死。”
    “……万一呢？”安静许久，连真忍不住又问。
    黎子擎拧眉，抬手更加用力将她禁锢，口中恨恨道：“你这女人……你这女人……”。
    轻轻的笑了两声，连真这次没再挣扎，顺从的偎在他宽敞胸膛淡淡道：“你死了，我就去陪你。”
    好一会没人说话，她忍不住抬脸去望，对上他眸色深沉的狭长凤目，眉眼上梢，带着隐约的笑：“好。”
    他可不是狂妄到无知的人，不会以为被人歌颂了几句万岁就真以为自己能长生不劳。他对那些求仙问道的君王们从来不屑，坐在那个位置上祸害苍生几十年也就算了，贪欲太多，不是好事。人难免一死，他只想百年后他们能躺在一副棺椁里。生同寝，死同穴。
    得到他的肯定，连真浅浅一笑，鼻尖却酸涩异常。他身上有未解的毒，普天之下，能救他的只有一人，可那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年前离去，凭她如何打探，硬是找不出一丝的线索。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
    “你有国事要忙，我先回宫了。”看了看沙漏上的时辰，连真笑着缓缓起身。
    “嗯——”闭眼假寐的人长长的应了一声，握她手的动作却不曾放开，好一会，直到连真忍不住催促时，方半眯着眼睛，勾唇一笑：“去吧！记得让人多备些冰振的果子，今儿天气怪热的。”
    连真笑着应了，慢慢转身走出御书房的大门。
    不一会，寒烟提着食盒进来，见左右无人，方打开食盒，挪开上面的精致糕点，端出放在底层的一只汤碗，房内顿时溢满药香。
    黎子擎皱了皱眉，十分嫌恶的瞅了一眼黑糊糊一团，仍冒着白气的汤碗：“又是这恶心的味道。”
    寒烟柔柔一笑，将汤碗端到他面前：“良药苦口，陛下还是趁热喝罢！”
    黎子擎没有动作，沉着眼望向门口处：“来的时候可曾被她撞见？”
    这个她自然不会指别人，寒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贵嫔走的是另一边。”
    案前人似松了口气，蹙眉端过药碗，仰头便灌。
    收拾了药碗，寒烟自食盒中取出一碟点心推到他面前：“陛下，这是板粟酥。”
    黎子擎正垂头处理公务，闻言，头也未抬：“放下吧！”
    寒烟在心里叹了口气，将碟子推近几分，触上他不悦的目光，隐寒冷意的眸子，身子哆嗦了一下，仍道：“这东西原是长乐宫的小厨房里做出来的，据说味道不错，贵嫔很是喜欢呢。”话毕，忐忑不安的垂下头，额间已有细汗渗出。
    好在黎子擎今日没打算同她计较，只挥了挥手，冷冷道：“出去。”
    寒烟如蒙大赫，提起食盒飞似的出了房门。
    房内，黎子擎目光深深的望了那碟子一眼，半响，伸出手，捻起一块放进嘴里，入口甘甜，驱散了少苦涩。
    而在不远处的一个长廊拐角处，刚说完没有撞上的二人，正低声说些什么。好一会儿，等连真的背景消失在视线内，寒烟才长长的吁出口气，这两个人明明心里都明白，偏偏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倒是苦了她们这些当差的人，胆战心惊之余，还要费神去猜度主子的心意。
    然而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年，原本忐忑不安的一群宫人，早已对两位主子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作为习以为常，都能配合着他们演戏而面不改色。
    三年后，年满二十的连真已成为大黎后宫的第一人，天下的人都知道，黎王子擎同王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却有一位极受圣宠与君齐名的贵嫔。
    而此刻，这位传说中的贵嫔正在寝宫里对着自己的婢女哀声叹气。
    “素心，你的年纪不小了，再留在宫里，怕是要耽误终身大事的。”连真语重心长道。
    素心眨眨眼，没能理解她主子的良苦用心，一派天真的问：“郡主不要心儿了吗？”
    连真无奈道：“不是我不要。是要不起。”
    素心嘟起嘴，委屈道：“人家最近又没闯祸……摔坏九旒冕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连真抚额，她还敢说，九旒冕是什么东西，若她不是连真身边的人，早被拖出去斩了，但即便如此，黎子擎当是也是恨的直咬牙，看那模样，如果不是连真在一旁虎视眈眈，他早就黑了脸，直接宰人。搞得现在素心见到他都是绕道走，生怕一个不慎惹怒他，自己小命玩儿完。
    “九旒冕的事我们不提，现下还是说说你的终身大事吧！我看着叶川不错，你们年龄也相当，你自己觉得呢？”
    素心反驳的话在听到‘叶川’两个字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没能出口，她小脸红红的，眼睛胡乱转就是不看连真。
    被她的反应逗乐，连真挑挑眉，故意道：“怎么？你不喜欢？是嫌弃他额上的那道疤？”
    素心闻言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剩下的话被连真打趣的目光噎住，气哼哼扭头，小声嘟囔：“郡主坏……”
    连真弯弯唇角，见帘外人影闪动，笑了笑，低声附在她耳边道：“你先出去避一避。”
    素心眼光早已瞥见帘外的人影，小脸红红的，别扭着进了内间。
    叶川得到允诺进门后，却始终垂着眼，没有抬头，也没有接受连真赐下的座。
    连真也不在意道：“若我没有记错，你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叶川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仍是点了点头。
    头一回当红娘的人见被牵线的这么震定反而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好一会，清咳一声，曼声道：“这个年纪是该成家了。”
    叶川垂眸，只是沉默。
    连真想了想，决定开口见山：“素心跟在我身边也有几年，她的性子你也知道，虽有些孩子气，但想来成亲后会有改变。你们彼此也熟悉，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清朗男声直接打断。
    “……我不同意。”
    连真楞了楞，有些惊奇的抬眼看他，不确定的问：“你……说什么？”
    这一次叶川没有丝毫的犹豫：“我说，我不同意。”
    连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但她仍是忍了气，耐心问道：“是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是。”
    沉默了好一会，连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谁？”
    叶川没再垂着头，睁着清亮的双眼，目光灼灼的看向她：“是谁都好，反正不是素心。”
    连真青白着脸，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响光的耳光已经打在叶川的脸上，她看着自己的手，却没丝毫懊悔：“我原本可以不同你商量，直接叫陛下下旨的。”
    叶川咧嘴一笑，久违的纯稚令连真有些恍惚：“我以为你该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怕死。”
    连真后退一步，苦笑：“不错。你胆子一向很大。”
    叶川深深望她一眼，复又垂下视线：“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出去了。”说罢，不待连真应声，便掀帘而出。
    正值炎夏，暑热当头。叶川置身正午烈阳之下，额间都冒了细汗，心中却涌上一股凉意。他仰头望了望天，突兀的笑了笑。
    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眼圈红红的素心，而此刻，从来不知愁滋味的少女，终于也尝到了情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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