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丝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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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湖口岸以南与深圳火车站以北夹着一座人行天桥,每日午间,都处于一种交通白炽化状态。桥下无水,桥上却有一股人浪,涌动着形形色色的人们,像热锅上的蚂蚁。有挎鳄鱼皮包,西装白领的职业女性;有一头金发,高大魁梧的American;有腰短臀肥,财大气粗的老板;有衣衫褴褛,獐头鼠目的乞丐等等。这时候,流动商贩见机而作,充分学习雷锋同志所谓“钉子”精神,发扬“尖,钻,挤”的特长,与水泄不通地人流中辟出巴掌大的天地,摆摊作业,兜售的玩意儿十样倒有九样方圆不知何物。
也许谁也没有注意到,深圳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位少年,站在天桥上,像一尊石雕,仿佛大海中流入一颗水滴一样地不着痕迹。望着那高与云齐的摩天大楼群与川流不息地人海车潮,方圆第一次感受到在这大都会中个人的渺小与流落他乡的无助。近十二个时辰的奔波劳累,让他好想好想吃饱喝足后躺倒就睡,但如果就地而睡,恐怕皮囊要让人拾荒而去。只能静静的伫立,摸索着裤袋里的三张“**”,努力排斥四面八方扎耳而来的嘈杂噪音,让大脑运作得像织女一样将紊乱如麻地思绪一根一根理好。
假如要列一张方圆的行李清单,恐怕寒碜到连苏乞儿都要自认财雄:一只“阿迪达斯”背包塞着两套换洗衣裤,还有一把天鹅口琴,一支虎丘竹笛。
至于那把口琴,那支竹笛,要从方圆居住的小山村说起。小山村虽处X城市民正眼都不瞧的穷乡僻壤,然人杰地灵,卧虎藏龙,有三位奇人。第一位号称赌神,不是神在**上堪与《赌侠2000》中的周星驰一决胜负,而是神在曾经创下五日五夜不睡不眠地在赌场上奋战不息的记录,杨靖宇将军在战场上的精神也望尘莫及,估计能上吉尼斯;第二位号称款爷,座右铭是“锦绣钱程”,口头禅是“跟我斗,老子用钱压死你”,生活原则是非“大上海”不洗头浴足,非“香格里拉”不喝酒吃饭,非“蒙丹。左罗”不穿衣着裤,非“广州。本田”不出门办事;第三位是个落魄老教师,比之孔乙己,幸福在有两亩薄田。此君一贫如洗,唯音乐细胞多地外溢,对艺术的狂热像梵高,每逢《夕阳红》,都《风雨无阻》地坐在《外婆的澎湖湾》,将一把《美丽的心灵》的口琴,或一支《嘀哩。嘀哩》地竹笛吹响,那悠扬的乐声随《南屏晚钟》传送,足以将全村村民的三万六千颗毛孔煽动。方圆乃感情中人,边吃饭边聆听《十送红军》,《红梅赞》,惜乎不是周伯通,不能分心两用,经常听得停箸不食,脑血充溢,不幸落下胃病。听了一周后,他倾家荡产,购置了一把天鹅口琴和一支虎丘竹笛,以马克思寻找真理的虔诚守侯在村头,拜老教师为师。老教师正是“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见到爱此“才”不爱彼“财”的方圆,喜出望外,视为衣钵传人,悉心教授。方圆本无半个音乐细胞,常把七色音符吹成“盗来米饭我拉稀”,令师傅摇头不已。方圆羞愧无地,遂以瞎眼的贝多芬,短寿的舒伯特,失声(非‘失身’也)的海顿,多病的莫扎特为榜样,刻苦练习,与口琴,竹笛日亲夜吻,三个月后,居然进展神速,一曲《梁祝》演奏的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
方圆这次南下,音乐情结纠缠,舍弃老妈子亲手煎的臭豆腐,烙的油糍粑于不顾,带上这两件伙伴,现在回想,后悔不迭,深恨艺术害人不浅。这两件东西一不能吃,二不能穿,否则当年华彦均也不至于饥寒交迫到病倒。
方圆沿着繁华的宝安北路徐徐而行,谨慎地像只乌龟。街道两侧琳琅满目的商品只能饱眼福,不能饱口福,所以说“秀色可餐”这话错矣。“帝豪酒店”的水陆全席能让胃舒坦两个钟,但恐怕代价是手脚累上半年;“金麦基”的甜品套餐,一百八一份,方圆十指齐施也掌握不了刀叉;“香格里拉”的打折西餐,不牺牲几个“**”攻不下来。
方圆辗转良久,从宝安路转到笋岗路,笋岗路转到红岭路,红岭路转到深南路,深南路再一转,居然峰回路转,又是宝安路。方圆后怕不已,以为自己进入了“盗墓迷城”,要被活活累死。
人行道上忽然冒出一支扎眼地队伍来,长如矫龙,向宝安南路而去。仔细一看,原来是到了下班时间,员工们下班了,因为是青一色的工衣,所以显得很醒目。
方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只要跟着这支打工族队伍走,岂不是就能找到廉价的饭店吗?
那队伍穿街过道,到了一条地皮脏乎乎地小巷子里,果然这里一条街都被廉价的排挡左右夹杂着。方圆卸下背包在一张饭桌上,顾不上地皮脏污,到一家湘菜馆门前排队。那馆子打菜的伙计,一个是竹竿型,头光溜溜的像清朝男人的前额;另一个是水桶型,颇像洪金宝,饭馆不找这种人做效果代言人真是可惜。
看的多了,方圆总算知道了排挡怎么吃法。通常是两荤两素五块,一荤两素三块。令方圆惊奇的是荤菜里的鸡肉,鸭肉在这儿值不了几毛钱,怎么进了宾馆一经包装就身价贵如黄金,可见外表的重要性过于实质。
排在方圆前面的小白脸,眼镜片厚的像啤酒瓶底,眼睛眯成一条线,仿佛总是从门缝里看世界。轮到他时,他点了一个肉片,一个鸡蛋,一个青瓜,最后指点的一个素菜,说:“这,这块大白菜。”
打菜的胖子乐了,说:“这是抹布!”
眼镜儿刹时窘得脸红得像个熟透的柿子,忙指向另一个,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个!”胖子边给他打那个花生米边取笑:“咦,你倒不说这是蚕茧。”眼镜儿充耳不闻,忙从人流中抽身而出。有人“嘻嘻”笑道:“陈技术员,你的眼镜度数又要升级咯!”
轮到方圆,他有条不紊,青椒肉片,西红柿炒蛋,还有海带,青菜。一条海带红杏出墙,耷拉到卫生盒外面去了,胖子张开油腻腻的手一拨,那海带终究如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手掌心。胖子顺手递给方圆,一壁厢说:“拿好!”
那动作让方圆一阵恶心,怔了一阵才接过饭盒。找了个角落坐下,就立马用筷子拨拉着寻找那条被玷污了的海带,无奈海带没名没姓,遍寻不着,方圆只得使出“一篙子打翻一船人”的作风,海带统统不吃,结果海带大赦天下。
当年明成祖朱元璋落泊时,豆腐也成了美味佳肴,何况今日的方圆,一顿风卷残云后,除了海带,其余食物统统全军覆没。
解决了“吃喝”问题,当然还得解决“拉撒”问题。方圆饭毕,胃舒坦不已,排泄系统却警报不断。方圆左顾右盼,发现小巷东面有间公侧,便提起背包往里面闯,刚迈进大门,蓦地里一位老头从半路杀出,喝道:“喂,买票撒!”方圆楞道:“买什么票?”老头嘴往墙面一努:“喏!”方圆看去,见白花花的墙面上刷了几个大字:小便贰毛,限三分钟;大便,五毛,限陆分钟。方圆这才想起表哥有提过,深圳除了公路可以白走,公园可以白逛之外,公厕,公交都是要交费的。自己一急,倒给忘了。当下全身摸索,半晌掏出一块硬币,塞给老头,便匆匆进去了。
从公厕出来,排泄系统的问题解决了,接着要解决“睡”的问题。出了巷子,迎面是解放路,一个旅馆座北朝南,招牌显赫,五个镀金隶书——望月亭旅馆。明码标价地写着:豪华夫妻房:三百六十元;普通夫妻房:二百四十元;豪华单人房:一百二十元;普通单人房:六十元。方圆掂量许久,寻思普通单人房又有热水冲凉,又能望月,又能看电视,终于心疼敌不过身疲,一狠心,摸出一张“天安门”大步迈进去。
旅馆前台的服务员倒没在意方圆的寒酸,颇热情地为他登记,然后迈着轻飘飘的步子,将方圆领到九楼的九零二号房,临走时还客气地说:“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方圆受宠若惊,忙嗫嚅着说:“不用……,多谢。”服务员莞尔一笑,转身而去,那笑容让方圆感觉像风雨过后的一抹彩虹。方圆莫名其妙的涌上一股亲情的温暖,好象这位服务员就是自己的亲姐妹。
床铺上被褥叠放整齐得像豆腐块,床头猩红地厨柜上有康佳彩电,后面用白花花的瓷砖装帧一新的卫生间里配备冷热两式水龙头。方圆用热水美美地冲了个凉,感觉全身的疲劳都随着那白茫茫的雾气蒸发得一干二净。
换好干净衣服,方圆坐在床头用毛巾裹住湿漉漉的头发,找到**,打开电视。屏幕一亮,跳出华娱卫视的青春偶像剧场——《流星花园》,这类泡沫剧总能让人想入非非,美梦连翩,而且往往看到高潮必穿插诸如“牙好,胃口就好!”“美特斯邦威,不走寻常路”“要想皮肤好,早晚用大宝!”之类的广告,让人感觉想看完整集电视剧像吃完整支甘蔗,每吃一节总得花时间去啃掉节骨眼。
大概这类电视剧是爱做白日梦的人拍的,所以观众也容易做白日梦,方圆一集看到四分之三,不知不觉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