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浮光锦  宫阙流年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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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暮时寒气重,这会可比不得盛夏了”
    青眉娴熟的关上窗、掌起灯,扶着临窗而立的惠妃坐回榻上。
    今日刚换上这秋令时节的制服,素色衬衣外头加了件绛色镶貂皮背心,新制的女官服有些磕硬,在身上还未完全服帖。虽素净简单、但料子厚实舒适,俨然也昭示着青眉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官。
    “这一日可又是过去了?”
    惠妃懒懒地斜倚在榻上、白净的脸上依稀可辨得几分犹存的风韵,眼角的纹路是她久居深宫的痕迹。一支翠色的簪子,简单地将长发挽起,鬓角微白。
    “回娘娘的话,酉时了”
    “去把那方锦帕取来”
    惠妃起身,走到案前坐定,薄凉的黄昏,她只单着一件大红绸暗花夔龙牡丹纹衬衣,烛火下,暗红色的衣裳更将脸色衬的近乎透明的白。
    信手翻开那本已微微泛黄的书卷。香气萦绕、墨色轻含,字里行间流出的丝丝隽秀,仿佛刻着他如玉般逸朗的眉眼。婆娑着、轻抚着,掌心渐生暖意,就好似当年触及他眉心的温度,可再怎么温暖,也解不开那紧拧着的结。
    青眉见状,眼中滑过几丝无奈,却也不得怠慢,移开步子往内屋走去。
    “在这深宫里耗尽了青春,每日也只有想及他才得片刻欢愉。”她接过帕子,脸上浮起几许笑意。
    “只是这8年里,我依旧锈不出满意的一块锦帕来给你,你曾嫌弃我手拙,罢了,横竖看在我这8年的用心,你便收下吧。”
    摇曳的烛火映照出她凄惶的神色,声泪俱下,滴落在茶白色的帕子上,打湿了那朵栩栩如生的合欢花。合欢花,那是她们俩的劫,也是他命中的煞。
    二十五年前,她进宫来,从此两心隔着宫墙。
    十年前,他为她封笔。
    八年前,他们黄泉碧落两相隔。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锦帕上细细缝着这句刻入她骨里的词,她看着它在火里燃成灰烬。。。
    “容若,泉下若是有知,今晚便求托梦一叙吧。”
    她的脸上,仿若焕发出年轻时的风采,就如回到她唤作他表哥时那般久远,那时的她尚存无邪天真,就因着他的常随名唤竺马,便回头急急地把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改名为“青眉”。两人俱是谐音,只为求得在这过于露骨的契合里糅进一抹矜持。
    此生不尽如她意,却也胜在这波澜不惊上,她究竟还有什么可怨恨的,大抵也就不服这有情人难成眷属这一条了。
    “娘娘,娘娘!大千岁来了!”伤感气氛被青菊一叠声的叫唤给扰乱。
    青眉神色一敛,寻起一块手绢,慌乱地擦去惠妃脸上的泪痕。
    “这会子怎么突然过来?快请他进来!”
    惠妃一面吩咐,一面接过手绢抹去眼角未干的泪珠,走回榻前坐定。
    “儿子给额娘请安!额娘近日可好?”醇厚清朗的声色,却带着几分例行公事般的无谓。
    榻前的青年身形矫健,器宇不凡,棱角分明的脸上,两道浓眉斜飞入鬓,英气十足的模样颇有乃父年轻时的风姿。
    “我很好,大千岁今儿怎么得空?”惠妃面含笑意,口气却也淡淡的,这个儿子,自打满月起便生生的被抱去宫外大臣噶禄处将养,未曾有过一日膝下承欢,20多年来,与她只有那母子名头的牵绊。
    可毕竟血浓于水,怀胎十月的苦她不曾忘记,也亏得有这个“圣上长子生母”的身份存在,她才得以在这弱肉强食的深宫里,安然地消磨这静好的岁月。
    胤褆虽无嫡子的尊贵,可毕竟是在玄烨早年夭折了那么多个阿哥格格的情况下第一个长成的皇子,荣宠自不会少,她只盼着自己这不够尊显的身份不会影响到儿子的前程。
    “方才办完皇阿玛交给儿子的差事,恰巧路过,便来看看额娘。”
    一旁立着的青眉听着大阿哥的话,便知有些不妥,路过而已,可见不诚心,但见主子神色如常,并无失落,便也就不做声了。
    “额娘好得很,倒是你,瞧着瘦了,也黑了,你如今大了,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是,儿子会注意。”
    “得空带小格格们进宫陪额娘说说话,额娘想的紧。”惠妃说着,顿了顿又继续道:“这生儿子的事儿啊还真急不得,你还年轻,别给家里头那几个太大的压力。”
    说起这胤褆府中也怪,成婚多年,格格一个一个的落地,就是不见一个男胎,惠妃虽知晓儿子的急切和无奈,可也只好试图宽慰几句。
    “额娘说的极是,儿子记住了”
    “去吧!”淡淡地朝他颔首一笑。
    却不料,大阿哥刚走,外头又一阵通报声,说是七阿哥来请安了,惠妃闻之,因知他行动不便,于是连忙出门迎去。
    说起与七阿哥之间的母子情谊,不免有些令她黯然神伤,这是她与皇上之间本就猜忌重重的关系上,又一横亘着的鸿沟。可毕竟皇上出于对她的信任,才将胤祐托付给她,出了点差池,无论冤不冤枉,这照顾不周的罪名总也是落在她身上,即便是有委屈,也不好计较什么。况且,胤祐本也无辜,只是机缘的巧合,促使了这些不愉快罢了。
    胤祐对这个养母也无甚多情感,他自小便是如此,对谁都是淡淡的,甚至对自己的皇父也如此,只因他身体的缘故,玄烨也不忍心对他加以苛责。
    例行的请安对他来说,比胤褆更为公事化,每天重复着那些陈词滥调,只为遵循最起码的孝道而已。
    惠妃面带微笑的照例与他寒暄了几句,又嘱咐交待了好一番后,方目送他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的那道伤痕又隐隐作痛,尘封往事悉数袭来,如鲠在喉,这么一想着,方才退回去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娘娘,娘娘!八阿哥也给您请安来了!”又是青菊的一连串叫唤,她轻叹一声,摸出手绢再度抹去泪痕,几丝苦笑浮上嘴角,不消说,这么擦拭,眼圈怕是早也红了,饶是躲得过大儿子的眼,可这小儿子跟前是万般藏不住的。
    想及此处,所幸丢开手绢,便也不做这无用功了。
    “今儿这是怎么了,哥儿几个接二连三的。”
    “给额娘请安!”胤禩毕恭毕敬的行礼,未毕,一双手已将他卷入臂中。
    “瞧你,这么晚还来,可是刚进完学?”
    “是,从懋勤殿直接过来了,额娘眼眶红红的,可是身子不爽?还是有什么不顺意?”抬头只是微微扫了一眼,胤禩便关切地问道。
    “阿哥无需担忧,娘娘方才从御花园回来,被这无故而起的风沙眯了眼,奴才笨手笨脚的替娘娘擦了好久,却没想到越发红了,真是奴才的罪过。”青眉连忙替主子解围。
    聪慧如他,怎会不知这是托词,只是见母妃神色微微怆然,必是不想再触及,他便也作罢。
    “在那里可一切都好?天凉了,记得添衣,你身子骨一向不健壮,不大受得了寒。”
    “额娘放心,儿子在那一切都好,倒是额娘,只着一件单衣,入了夜恐会受凉,青眉姑姑!”
    “拿来啦!奴才说破嘴皮子都没用,阿哥一句话,娘娘准听!”青眉心照不宣的递过早拿在手中的外衣,胤禩笑着接过。
    给母妃披上后,又扶着她坐下。
    “胤禩,你也不小了,你一向聪慧懂事,很多时候不用额娘多说便甚晓事理。。。”
    “额娘?”胤禩大约知晓母妃要说什么,见她欲言又止,不免又有些疑问。
    “你皇阿玛前两年给你随口定下的婚约不知还算不算作数。”她顿了顿,原想说赶明儿个要和皇上旁敲侧击下探探口气,可瞧这孩子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还是选择憋回肚里,胤禩伶牙俐齿,总有一堆理由驳回她的意,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去皇上那小心试探,免得现下一番争论。
    胤禩闻之,想起2年前皇阿玛的一次醉意之言,要将安亲王家小格格许配于他,那时他不过12岁,小格格更是未满10龄,当初大约除了母妃,大家都做戏言听去了罢。
    “额娘,连这事你都当真?“
    “君无戏言!你皇阿玛说过的所有话都要放在心上。对了,张嬷嬷前几日来过。。。可是杜若和汀兰两个丫头不合你意?若是如此,额娘便再给你觅几个!”
    “别!”她们俩就够他受的了,再来几个,还让不让他活了?
    不是因为害羞,更不是厌恶那两个丫头,身体明明已渐渐趋于成熟,蕴藏着他早已了然于心的冲动,对于那些闺房隐秘他也早已领悟透彻,既是凡俗之人,风月之思岂能没有过?
    “阿哥怕是害羞呢!这初经人伦之事,哪个不紧张呢?”青眉打趣道。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也是平日额娘疏于引导了,你是皇阿哥,为皇家开枝散叶那是必须要做的事”
    “是,是,儿子明白,让额娘担忧了!”胤禩无言以对,对于这种事,他的一堆借口还真是无处发挥,除了应承,别无他法。
    青眉在一旁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捂着嘴笑起来
    “娘娘,八阿哥脸皮薄,再说下去怕是要脸红了。”
    “也罢,你明白就好,快回去休息吧”
    “是,儿子先退下了。”
    胤禩一脸如释重负地离开了钟粹宫。
    都说当娘的偏疼小儿子,这话当真不假,可偏偏这小儿子也不是自个儿亲生的。胤禩和胤佑一样,只因生母身份低微,自幼便抱至她身边抚育,只是较胤祐的孤僻内向不同,胤禩自小就活泼乖巧,又愿与她亲近,也因着之前照顾胤祐时产生的阴影,致使她对胤禩事事上心、无微不至,唯恐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这几个阿哥今日恐是约好了的,前前后后的,搅的娘娘定是累了,早些歇息吧,这卷《饮水词》啊,娘娘都能倒背如流了,饶是奴才不识字,也能跟着念叨两句了!”
    “你便是千方百计把我唬到床上,你也好早点休息。”几个儿子前仆后继的进安,把她方才惹起的万般愁绪宽慰了好些,倒开起玩笑来了。
    “娘娘惯会打趣奴才,奴才这就给娘娘宽衣,一会好自在逍遥去。”
    惠妃但笑不语,由着青眉给她宽衣洗漱。
    青眉跟了她20多年,也因着她,一辈子就困在这宫里,红颜渐老,不曾为人妇。惠妃只当是自己愧对她,殊不知,青眉得了她这样的主子,真的是一丝怨念都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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