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来到鬼域，有一种恍如隔世，回到起点的错觉。
    她为了找回师傅的残魂来到这里，却正是因为贸然来鬼域而引来了梨花庄的追杀，然后珞川为了她而死，再后来她看到了千暮的背叛。
    最后，便是婳妡和卿月谷的噩耗。一切都像是一个圈，兜兜转转，而现在，她又一次为了魂魄而来。
    上一次来，她只是一只半妖，没什么能耐，为了师傅的残魄而来，却狼狈地逃离的半妖，这一次，她却是光明正大，以神的姿态，为鬼王赤魃所接待的。
    “恭迎妖神。”众鬼差齐声而喊，呼声震天。
    清姿一袭白衣，银发飞扬，赤金瞳空掩在羽睫下，看着那道火红的身影款摆而来。
    “参见妖神。”赤魃长得妖魅，眉眼上挑，眼线狭长，对着清姿盈盈一拜。
    清姿点头。
    赤魃方起身在前面走，引着她和天狐白泽走入鬼火行宫。
    烈焰灼灼，映衬着彼岸花开到蘼荼，一片红艳。鬼火行宫矗立其中，仿若融为一体，灼灼的热气，让人一眼就看见那宫顶上跳动的火焰，那是……鬼域的地狱之火。
    赤魃转身看到清姿等三人面不改色，笑了笑，引着她们走了进去。
    如今清姿一身妖神之力，以她小小一个界王的身份，惹不起如今的清姿。看着上座的清姿，让她莫名叹息。上一次来还只是个莽撞弱小的黄毛丫头，如今却是这般的高姿态。
    当日慕容镜说过，放她走，是为自己和鬼族留一条后路，如今想来，竟是全然在他掌握之中的。
    “不知妖神大驾，所为何事？”
    清姿抿了一口彼岸红，素白的青花甜瓷杯中，艳红的茶叶静静摇曳茶水中，血一样的颜色，仿佛可以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问鬼王讨一个魂魄。”
    赤魃眨眨眼，“不知是何许人值得妖神亲自来？”
    “桃花妖，婳妡。”
    “桃花妖婳妡？”赤魃重复着，身边的鬼差迅速调出记录册簿，念道，“桃花妖婳妡，为妖魔之体，卒于鬼历三千七百五十五万年七月初五，婚嫁礼上，为李族公子恪以镇妖剑毙之，魂……”
    赤魃抬手阻止他继续念下去，对清姿正色道，“此人非妖非魔，超越六界之外，难入轮回，恐怕魂魄也不在我鬼域之中。”
    清姿却不在意，慢悠悠地将残茶搁置在一边，淡淡地道，“那就找。”
    赤魃一怔，没有料到清姿会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三个字，要知道无法进入轮回的灵魂，在开天辟地以来就是史无前例的。
    若一定要找出一例来，恐怕就是当日自毁元神，形神俱灭在人身修成上神之身的天岚尊者，也就是，眼前这个妖神清姿的师傅。
    这样的灵魂根本就只能游离在六界之外的轮回道，如今说找，却要到哪里去找呢？
    “对了，还有人界猎妖师……卿月谷。”
    “妖神是要干涉轮回？”赤魃有些耐不住性子了，眼前的这个女子目光空洞，确切的说是目空一切，一会儿要她收集魂魄，一会儿又要干涉轮回，当真当鬼域是可以随意玩弄的地方吗？
    “怎么？”
    “天自有道，难道妖神身为先天之神，还要逆天命吗？”
    清姿却只是扫她一眼，轻嗤一声，“天道？什么是天道？天命又算得什么？若我愿意，我便是天道。”
    “你……”赤魃有些语塞。不错，若是别人或许没有资格，可是天地间，独独只有她和魔君，这两个拥有先天之神的能力的人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若他们愿意，天地都可以在弹指间毁灭，于他们而言，天道，确是算不得什么。
    “够了，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两个魂魄尽快带到本尊面前。”清姿抬眼扫过一旁的鬼差，示意他为自己续杯。
    赤魃咬咬牙，终究是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反正是她要逆天命行事，如今只有尽快送走这个小祖宗是正经。
    抬手招来一个鬼差，命他前去领卿月谷的魂魄，赤魃又走了一会儿，进了一座燃烧的宫殿。
    那婳妡非妖非魔，魂魄又被镇妖剑震碎，恐怕是漂浮在九天之外的虚空之境，如今只有动用烈焰飞魂之术，试着将她的魂魄召回。
    天地间自有法则，万物各司其职，就如这招魂之术，只有鬼界界王才懂。不是神做不到，而是神不能去做。只因神无情淡漠，没有心，自然也没有内丹。
    凝神静气，赤魃运功将一颗深蓝精亮的内丹吐出。
    火红的烈焰宫瞬间被这深蓝内丹照成七彩，瑰丽的色彩汇成最中心的白色光柱，直冲天际。
    随着光柱越来越亮，赤魃也开始浑身颤抖起来。这逆天招魂的事耗损自身，更是危险之极的事。若不是清姿如此强势地前来要人，她哪里会如此耗费精力地去管一个游魂。
    大约一盏茶时间过去，赤魃才集齐了婳妡游离在九天之外的二魂七魄。
    待她收了功，走出烈焰宫，一时浑身无力，就连一贯艳红的樱唇也透着苍白。
    只不过，当烈焰宫的大门打开，迎接她的，却是漫天的嘶吼声、喊杀声。
    阴阳怪气的鬼差四下逃窜，遍地狼藉。
    赤魃盯着眼前混乱的画面，一时只觉得气血翻腾，脑袋嗡的一声响。
    强自镇定，她敛身提气，火红的身姿掠起，飘过面前的残肢断戟。
    定睛看去，却是魔界来犯。
    心中不禁一震，难怪一直不见慕容镜有什么动作，原来是等着这个妖神为他打江山。说什么要两个魂魄就了事，果真是幌子罢了。
    赤魃当下从袖子里甩出装着婳妡二魂七魄的聚魂瓶，抬手召出赤焰缚魔鞭，向那正中间的黑色身影袭去。
    暗红的衣袍被血色染湿，浓重的腥味夹杂着甜腥之气，那一身暗红衣袂是被生生染成了黑色的。
    赤魃见此，更是气血翻腾，心中怒火中烧，不管不顾地将赤焰缚魔鞭挥出，银蓝色的光焰撕裂时空，夹杂着刺耳的嘶鸣声，破空而去。
    只是鞭子还未到那黑色身影身后，就被一道无形的气墙荡开。
    就连赤魃自己也是被震得虎口生疼，整个人退了好几步。
    身后忽然有人扶住她，回眸却见清姿一脸凝重地瞪大眼，面色不豫。
    赤魃迅速抽身跳开，怒道，“枉我敬你为先天妖神，却没料到你也不过是这样的货色，真真叫人恶心。”
    清姿却不理会她，一双赤金瞳只定定地看着眼前那个疯狂屠戮的黑色身影，口中始终还不出，那一声轻轻的呢喃：“小妡妡……”
    眼前带着魔族大军杀入鬼域，屠戮众鬼的不是别人，正是清姿此行来找的婳妡。
    只不过，那个婳妡的额角有一抹艳红，猩红而肆无忌惮地叫嚣着一个事实，眼前的婳妡，分明是一个魔。
    “那是主人的一般魂魄，没想到慕容镜竟给我们来了这么一招。”天狐凝眉看着那个目光空洞，仿若杀人机器的婳妡，沉声道。
    清姿信念一转，也就明了了天狐的意思。
    这个婳妡只是婳妡的一瓣魂魄，没想到自己要摆脱慕容镜为婳妡炼魄，他就炼除了个只有魔性的婳妡。
    袖间的手紧紧握成拳，慕容镜，这笔账等我回去再跟你慢慢算。
    转眼，婳妡带领的魔界大军已经将抵死抗战的鬼族屠得七七八八，那些鬼族的老弱被围在最后，连灵魂都颤抖起来。
    清姿飞身而起，落在婳妡身后，抬手去封她的百会穴，婳妡却猛然转过身来，桃花眼邪魅一笑，竟是诡谲非常。
    清姿只觉得眼皮一跳，却不料婳妡已经弯身下腰，柔软的腰肢扭得几乎变形，就这么生生避开，却又不知何时手中飞出了一把醉仙透骨钉。
    清姿只能收手避开，刚一落地，婳妡的身形已经逼近。如今的婳妡像是没有生命的机器，不管不顾地出手，哪怕自己空门大开，也力求招招狠辣致命。清姿不好真的伤她，一时间竟被她逼得只能守不能攻。
    掷出一只荼醚镖，看着清姿堪堪避过，婳妡赤红着双眼，唇角漾开一抹勾魂的笑。
    手中破空刃已至，向着清姿狠狠劈去。
    清姿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又一次，婳妡又要砍她了呢，这一次，没有珞师兄来救她了罢。
    忽而眼前一道白衣闪动，预料中的刀刃没有挥下，却堪堪劈开了周边的空气，荡起一阵大风。
    定睛看去，婳妡的破空刃停在半空中，而自己和婳妡之间，立着一袭玄衣，身影朦胧的卿月谷。
    因为只是灵体，如今的他像个被风一吹就会散掉的幻影。
    婳妡赤红着眼睛看着那道身影，似曾相识却一片空白。
    她不禁歪着脑袋看他，拿着刀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刀锋对准卿月谷的鼻尖。那画面看起来诡异而滑稽。
    “妡儿。”卿月谷轻轻地唤她，声音虚弱而空灵。
    婳妡却只是定定地看他一眼，转身跃开向着鬼王赤魃而去。
    那边赤魃和婳妡迅速过招，打得难舍难分，这边清姿却匆忙捡起不远处的聚魂瓶，将卿月谷的魂魄收入其中。
    没有内丹和元神，清姿只能用自己的神识养着瓶子里的卿月谷的魂魄。
    待一切就绪，眼前的鬼族已经完全被婳妡的魔军降服。这一场杀戮，因为清姿和婳妡的关系而无可置疑地成了注定的血流成河。
    清姿呆立着，看着婳妡横刀而立，然后将刀插入地上的彼岸花从中，扶刀单膝而跪。
    怔然间，四周的魔族大军已经齐齐跪下，轰然巨响回荡在半空中，在这样死寂的空气中压抑得叫人窒息。
    清姿立在那儿，唇角勾起。
    慕容镜，这一次，我是真的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