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哑巴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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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哑巴书生
大河北方边境,烟泽城,东街,戌末。
时正逢十五,街市热闹不同以往,商贩更比往日多了三成,挤挤挨挨满是各式小玩意。道路两旁的屋檐处挂着红彤彤的大灯笼透着的光映照在路人的脸庞上,平添三分喜气。
林墨宸随着人群漫无目的地走,一旁的辕明月则好奇地东张西望,路过有什么新鲜玩意的摊子总要随手翻弄上两件看看。
林墨宸祖父是林振,大河王朝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当年一支银箭百步穿杨正中敌国将领的脑门,使敌国闻风丧胆,至今不敢来犯。至此林氏一脉受封大河异姓王,封号“靖北”,封地烟泽,传万世。现今随意找间街边的茶馆,问其生平轶事,大小战役,评书先生都能说上大半天。其祖母是大河王朝的天辰公主,色艺才气举世无双。林墨宸时年二十有二,身姿挺拔,相貌俊朗,又世袭靖北王的衔位,大概是身处北方又常年带军练兵,周身气度比之一干的王公贵族更添几分凛冽,整个烟泽城谁人不识,早是众多待嫁少女的梦中情郎。这样的人中龙凤,却至今未曾听说有过心上人。也是,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看得上谁,谁又配得上他。
可惜偏偏有人不信,硬要啃这硬骨头。
辕明月是,当今的大河皇帝也是。
辕,是大河的国姓。辕明月,是当今大河皇帝的亲妹妹,今年十九,长相甜美讨巧,一手琵琶婉转动听。
“墨宸哥哥,你看!”辕明月在一个卖头簪的摊前挑了一支梅花簪,照着摊前铜镜插入发间后冲林墨宸笑,问道:“好看么?”
林墨宸还未说话,摊前卖簪子的姑娘连连称赞:“好看好看。”
辕明月看着林墨宸,问:“墨宸哥哥,你觉得好看么?”
林墨宸说:“嗯,好看。”
辕明月像是极高兴,笑弯了一双眉眼。
到底是自己的表妹,一国的公主,在外边不能随意落了她的面子。
两人随着人流一边走,一边看,不过一会儿,竟发现原来已买了许多。
“入夜了,回府吧。”
“不嘛。”辕明月心下不满,她本想借这次出游能与林墨宸的关系更进一步,可这林墨宸水油不进,面上做得好看,实际上,与以往并无差别。
她不甘心。
辕明月左右张望发现街尾拐角处有个卖字画的摊子,不由分说便拽着林墨宸过去。
坐在摊前的是个书生,正照着桌上的烛火看书。书生似乎年纪并不大,一身青衣长衫,头发束在脑后留了条乌亮的马尾巴,烛光透着微黄的灯罩映在书生的脸上,林墨宸看着书生的侧脸,心里一动,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辕明月在书生面前站定,见书生还在看书没搭理她,不由恼怒起来,“啪——!”的一声将桌面拍了个响。
那书生像是着实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见自个儿摊前站着两个衣着不凡的男女,那女子还一脸不耐地瞪着自己。
书生连忙站起,行了个拱手礼,却没说话。
辕明月皱着眉,微抬着下巴问道:“可会画人像?”
书生摆手。
辕明月看着书生想了想,放缓了语气,问:“你是哑巴?”
“明月!”
书生的脸色一僵,抿着唇没有动作。
“舍妹言行无状,望兄台海涵。”
书生摆手示意没关系。
“在下林墨宸,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书生在一旁堆着的一叠宣纸中拿出一张放在面前的桌上,用镇纸压好,提笔写下字后吹了吹才交到林墨宸的手上。
宣纸上是一笔漂亮的小楷,结体疏朗,笔墨纵横之间绵延奔逸,轻灵畅达。
上书三字——肖明璩。
“兄台的名字是肖明璩。”
肖明璩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胖妇人走了过来,瞄了一眼摊前的林墨宸二人,也不搭理,直径走到肖明璩面前丢了个包裹到桌上,嗓门大开道:“这是你的包裹,今晚你别回来了,咱家家小人穷,供不起你这千金的读书人。”
肖明璩抿了抿唇,眼眶微红地冲胖妇人点了点头,收起包裹。
胖妇人瞄了肖明璩一眼,一跺脚讪讪地走了,临走一句“穷酸书生,饿死活该”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三人的耳间。
“那人是谁啊?怎么这样!”辕明月愤愤地说,却见肖明璩冲自己摇头。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林墨宸一句话算是点破,辕明月虽不懂也没再细问。
“明璩此后该如何落脚?”
“……”肖明璩想了想,摇了摇头。
“明璩可以到我府上居住。”
辕明月惊讶地看着林墨宸——林墨宸是出了名的傲气,甚至还有些目中无人。可他现在却在帮一个第一次见面,也才互通姓名的陌生人!这怎么回事?这林墨宸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心了!
林墨宸也察觉出自己冒进了,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说:“大概这就是我们的缘分,我是想帮你。”
肖明璩没动作。
“玉佩你拿着,想好了就拿着玉佩到靖北王府找我,”林墨宸摘下自己腰间的玉佩塞在肖明璩的手里,说:“我是靖北王。”
最后肖明璩并没有跟林墨宸回王府。
“墨宸哥哥你怎么对个陌生人这么好啊?”辕明月扁了扁嘴道:“我都没见你对谁那么上心过。”
“我对谁上心关你什么事,”林墨宸站了起来“你待够了就回京城去,我过些日子要回边塞,没功夫搭理你。”
“墨宸哥哥……”
“吩咐下去,要是有个书生拿着本王的玉佩来,就好生伺候着!知道么……”林墨宸一边吩咐着府上的管事,一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辕明月站在厅堂,看着林墨宸的背影,眼眶微红。
三天过去了,并没有什么拿着玉佩的书生来王府。
林墨宸有些焦躁地喝了口茶水,不料却被烫了舌尖。一甩手茶碗“哐!”的一声摔在地上,当即碎裂成千万片。
“王、王爷……?”一旁的侍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跪下来。
“叫个人来打扫干净。”
“是、是。”侍女连忙出门叫人。
那天晚上,那个书生,肖明璩最后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
肖明璩的生平早在第二天清晨就被手底人打听出来写在纸上整整齐齐地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
肖明璩家世书香,在其七八岁的时候因其父好赌家道中落,生母早亡,其父一年后染病去世。九年前肖明璩曾大病一场,过后竟然成了哑子。肖明璩原京地人士,其后回烟泽寄住在舅父家中。舅母不满肖明璩读书费银钱,便赶其出门,舅父惧内,无法劝阻。今下落未明。
下落未明、下落未明……
林墨宸有些烦躁地按了按眉间——他已经察觉出自己对这个人有种莫名其妙的执着,简直就是被魔障了一般。
这样可不好……
林墨宸的眼光一斜,看向桌上镇纸压着的一张雪白宣纸,上边的小楷很是漂亮,是那天晚上肖明璩拿来写字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的。
林墨宸一直都留着。
这时,门外小厮通传县尹前来,是否接见。
林墨宸闻言冷笑了一下,道:“县尹?他来做什么,就说本王歇息了。”
不一会儿,小厮又来通传道:“县尹说他在一个落魄书生身上搜出了王府的玉佩,所以特来向王爷请示。”
……
肖明璩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梨木雕花的大床上,身上盖着的是绣有凤团牡丹花式的锦被。他一下坐了起来……
“公子你醒啦?”一旁看护的侍女探身过来打量了下肖明璩,笑着说:“奴婢这就去请王爷来。”
不一会儿,林墨宸随即出现在房间里,一同来到还有位提着药箱的老大夫。
老大夫替肖明璩把了脉,又说了些注意休养一类的话,写下了一张药方子就领着赏钱走了。
林墨宸屏退左右,坐在了床沿上。
肖明璩有些不自在的皱了皱眉,眼里是满满的戒备。
林墨宸想拉肖明璩的手腕,却被一下子躲开。
“本王没有恶意,”林墨宸心有不豫,交给肖明璩一根用纸包裹着一部分,只露出一个尖的碳条和一叠钉上一角的宣纸问道:“为何不来王府?”
肖明璩上下打量着林墨宸,半晌才写道:“无功不受禄。”
林墨宸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可以当本王的随从。”
肖明璩没有动作。
林墨宸又道:“那天晚上本王就说过本王是想帮你。而且你现今也算是无亲去故了,今后要天南地北地行乞讨饭过活么?”
肖明璩低下头伸手揉了揉眼,半晌才动笔写道:“今后劳王爷多加提点。”
林墨宸满意了,说:“现在你先好好休息。”说完将碳条和纸收起来,把人按回床上,亲自帮他捻好被子。本想就坐在床沿上看他休息,却见肖明璩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他,一脸的戒备。无可奈何,林墨宸只好起身吩咐了门外的下人几句便走了。
林墨宸关上房门前望了肖明璩一眼,发现他还是一脸戒备地盯着他看,像是要亲眼看着林墨宸离开才能安心休息。
此时的林墨宸从心底涌出一股很复杂,却无法言说的感觉。
半晌,房间内安静异常。
肖明璩侧着身躺着,左手伸到眼前,指尖窜动,手里被折得皱巴巴的小纸条缓缓展开,上边字迹歪歪扭扭地写道——
“祝马到功成。”
“……”五指一捏,再松手时,纸条已不见踪影,唯有指间泄出细细的碎末,一摆手便不见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