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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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四为妻
元和三年的时候阿四死了老婆,这一年,北帝登基,举国大庆。
老姜站在门口,拉开一条缝,扁着眼睛看着官差,一张口,露出仅剩的两颗牙“你找谁啊?”。白花花的胡子随着他的嘴巴上下的颤动着。
官差抓着手里的刀柄,凶狠的瞪着眼前的老头,“少废话!开门!”。
老姜一路小跑到前厅,阿四正坐在灵前烧纸抹泪。
老姜推推阿四“少爷,有两个官差找您”。
阿四从满屋子的烟火中转过头,空洞洞的望着远处,“坐吧”。
两个官差四处一望,连个蒲草垫子也没找着,于是紧挨着在门槛上坐下了,等到阿四不哭了他们说“四爷,我们老爷请你去一趟”。
老姜从后院把小白龙牵出来了,缰绳递到阿四手里。小白龙是何家的一头驴,通体长着油光锃亮灰不拉几的毛。
阿四脱了丧服上了驴,正要走,东子从后院大喝一声抡过来一把玄铁菜刀,正中官差后脑勺,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余下的官差一溜小跑消失在何家的院子里。只留下一串惨叫“杀人了——”。
东子一瘸一拐的从后院出来“少爷,不能去,衙门里没一个好东西”。
阿四顺顺小白龙脖子里的毛,那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串阴影,好像陷入了深思。然后,走了!
东子拽起地上的官差,一使劲扔到县衙的方向去了,直到天边剩下一个小黑点,他才拿下搭着凉棚的手望向老姜,“中午吃什么?”。
阿四下了驴,佝偻着腰,像个低三下四的仆从,推开眼前的两扇雕花木门,在黑咕隆咚里前行了一段,从身上摸出火折子点了灯,捡了一张椅子坐下来,那椅子在黑暗中发出吱嘎一声,甚是骇人。
一个黑点从天际渐渐的近了,这才模糊看清是衙门里的官差鸡仔儿。哐当一声落在衙门后院的草垛上。鸡崽儿坐起来,摸摸后脑勺的包“怎么回回都是我”。
鸡崽儿循着声音走到后堂,拍拍惊魂未定的新衙差“别叫了别叫了,我在这呢”。
新衙差回头一瞧,晕了。
县太爷瞧着俩个报信儿衙差的惨状,一拍惊堂木站了起来,“何家欺人太甚!!随我去见他”。
何四从椅子上站起来,“县衙的会客室太简陋了,连个窗户都没有,我还得自己带火烛”。
胡知县阴下脸来,苦大仇深,多年来对于子民的关怀,对于何家的掏空心思,对于朝廷的忠心,使他那张本不好看的脸更加的丑陋了,条条沧桑的皱纹里都深陷着他对眼前阿四提出来的这个问题的担忧,他压着沉重的嗓音用极其严肃的口吻说“是是是,一定重建,关键是,衙门里没钱啊,朝廷又大庆,你看,今年的礼金……是不是?”。
阿四骑着小白龙往回走,天上的太阳正毒,往日这个时候他正在午休。经过一夜的长谈,阿四晕晕乎乎的考虑着东子午饭做的什么,从路边窜出一团物件儿“吭咚”撞在小白龙的腿上,小白龙很没出息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阿四眯着眼睛下了地,指着那团一动不动的物件说“这是谁家的癞皮狗,撞着少爷了”。
人群嘁嘁喳喳的围拢过来,对着阿四指手画脚。
东子左手端着一碗菜,右手拿着一双筷子,站起来,咽了嘴里的饭,挤眉弄眼的指着小白龙身上的物件儿跟阿四打哑语。
阿四把缰绳递给老姜,“路上捡的,洗洗蒸了吧”。
老姜头也不抬,轻快的“哎”了一声牵着小白龙往后院走去。
说时迟那时快,驴背上的物件“刺棱”从驴背上出溜下来,跪地磕头,“四爷,四爷您大人有大量,但凡是还能活得下去我也不会讹到您身上来啊,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阿四背着手走到她跟前“抬起头来”。
这边一抬头,东子乐了,呲着牙,“哟!!!!这不是刘仙姑嘛~~”。
阿四挠了俩下耳朵“小点儿声,说多少回了,吓我一跳”。
刘翠翠冲着东子翻白眼,再加上她那一脸的马粪,又吓了阿四一跳,一下跳出去一丈远。
翠翠的老爹和阿四老婆是一天死的,撇下这个整日胡言乱语的半仙女儿去极乐世界了。阿四又想起来自己老婆,悲从中来,“留下吧,是叫翠翠吧?这名字不好听,太水灵,不衬你,得改一改,叫云谷吧”。
刘翠翠仰起脸说“四爷,我这名字是命里带的,改了折阳寿啊”。
阿四不再搭理她已经走远了。
刘翠翠仰天长叹一声,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蘑菇了一番,晕过去了。
吃过了午饭阿四坐在前厅的软榻上喝茶,老姜掩上门,悄声道“少爷,礼金?”。
阿四睁开眼,望了一望身旁的蓝皮账簿“一万两”。
阿四是清远县的首富,区区一万两不算什么,但有一件,再有钱也不能白扔啊。
老姜丝丝的抽着凉气儿,后槽牙直打颤“欺人太甚!!”。房梁上的陈年积灰幽幽的漂下来落在阿四的茶碗里。
阿四用茶杯盖儿漂开那一层灰,正要喝,想了想又放下了“重新冲一杯”。
“放着我来!”。
老姜还没来得及动手,云谷从厅外冲进来,穿着东子的衣服,简直是个邋里邋遢的道姑,单指指着老姜,跟训儿子似的,尖声惊叫“放着我来!”。
阿四从袖子里摸出二两银子,放在桌子上“去定制几件像样的衣服吧”。
云谷挥一挥袖子,“没事,没事,凑合着穿就行”。
阿四收起账本,看着她那一头柴火垛“头发也收拾收拾”。
云谷已经端着托盘到了门口,听了阿四的话便收住了脚步,缓缓转过头来,脸上已经挂满了眼泪,光线从她的背后照过来。这一切都使她看上去像个女人了,终于洗去了白日里的疯癫。
阿四挥挥手“去吧”。
老姜掩上门又凑到软榻旁“欺人太甚!”。
阿四又把账本拿了出来“我知道”。
老姜寻了把椅子坐下,“那你还答应,县衙再穷也不能叫我们养着吧,清远县的富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就盯着我们啃啊,肉再多也得见底儿吧!”。
“成了”。
老姜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的身旁的账本连翻了两页,丝毫看不出他已经年逾五旬,“真成了?”。
阿四站起来,“成了”。
阿四是干酒店的,何家的酒远近闻名,提起“青芒”就跟现如今提起茅台是一个效果。何家世世代代的人都有一个心愿,把青芒送进宫,贡酒,多么铿锵有力的名号。
阿四替胡知县纳了五年的“朝廷贡礼”,这件事终于有眉目了。
老姜和东子起了个大早,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才敲开阿四的门“少爷,起吧,咱们这就上路了”。
阿四拉开门,还是一身素服“五叔来了吗?”。
东子帮着阿四系上衣带,“少爷,出门了,您怎么还穿素服?”。
阿四望着暗处,又神伤起来“她还没过七,我放不下”。
“五叔在前厅等着呢”。
五叔是阿四的一个远房亲戚,无儿无女,阿四一直尽心尽力的接济着他。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她那淳朴的乡下老婆也站起来,拘谨的站在他身后“四爷”。
阿四握着他的手“五叔,我这一去恐怕得个一年半载,这宅子就托付给你了,老婆还没过七,我也很放心不下,逢年过节,给她烧些纸钱,她最爱吃福记的鸡腿”。
五叔也握着阿四的手,“哎哎,五叔都记下了,你放心去吧”。
东子搬了张椅子放在门口,阿四就坐在那“什么时候出去的?”。
“大清早就出去了,按理说该回来了,我嘱咐过她,说是今早就启程”。
阿四捋着香囊上的流苏“老姜呢?”。
“在后院跟五叔办交接呢”。
“你去看看吧,告诉五叔一声,婶子也留下吧,以后就住在这了,不要走了”。
“哎!”东子一步三回头,不肯走。
阿四看他一眼“回不回来都是她自愿的,带盘缠了吗,一个女儿家以后日子不好过”。
东子攥着衣摆“没有!”。扭头走了。
东子走了不一会儿,云谷抱着一个大箱子出现在胡同口儿。
阿四打量着她,其实她长得还蛮好看的。
云谷到了近跟前儿,把箱子找了个地方放好了,转过身拍拍身上的灰,“少爷,这就走吗?”。
阿四不言语,盯着那口檀木箱子。
云谷笑着解释“这是我以前的家伙什儿”。
阿四说“都收拾妥当了吗?恐怕一时回不来”。
云谷脸色暗下来“少爷,有句话,我必须得跟你讲”。
“讲”。
“此去,恐怕,凶险”。
阿四笑了,在晨光里摇头晃脑的笑,捂着肚皮笑,前仰后合的笑,笑够了,“所以你才回去拿这些东西?”。
云谷扯着自己的袖子,好像要像电熨斗一样把箱子压出来的那几道褶子熨平整了,“我知道你不信我”。
东子和老姜从后院出来了,看见云谷回来了,一声不吭,站在门槛边上不动。
直到阿四咳嗽一声说“走吧”。
云谷骑着小白龙,东子骑着一匹枣红的大马前边开路。老姜驾车,阿四坐车。一般富贵人家都是这么安排的。
五叔从门里跌跌撞撞的跑出来,追着马车挥手,不住的说着什么。他和阿四还是有感情的,恐怕是有些舍不得了。
东子下了马,撩起马车上的帘子“少爷,五叔说你忘了给他留银子”。
阿四一拍脑门儿“这事闹的”。
闹到中午,一行人终于上路了。
行到一片林子深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此时天色已经晚了。老姜果断的勒住了缰绳,东子也紧握着腰间的剑,就连云谷都掏出了招魂幡,那面黄底金字的小旗子在晚风里猎猎作响。
阿四腿搭在车沿上,“林子里的哥们儿,现身吧,小弟此行带了不少银两”。
从林子里窜出三道黑影儿,两边的高个儿细身,中间的矮子腆着四个月的肚子,脑袋上罩着三角巾,声音洪亮“把马车放下,我们不劫财,也不劫色”。
云谷冷笑一声“哼!就凭你们这三废物也想劫姑奶奶的色”。
两个瘦子趴在矮子耳朵边上说“老爷,我看车上那男的长得不错”。
矮子打量着东子“我觉得马上那个更潇洒”。
云谷不耐烦了,“有完没完,蘑菇个什么劲,真娘们儿,再不动手天都黑了”。
阿四丢下几两银子,“自己买马去吧,我们这就一匹不够用”。
胡知县解下脑袋上的三角巾,嘿嘿笑两声“四爷豪爽!”。
两个瘦子慌忙挡在胡知县身前“老爷,小心暴露身份!”。
东子一个玄铁菜刀扔过来,鸡崽儿就软下去了,胡知县啐口唾沫“饭桶!”。
阿四一行人嘻嘻哈哈的走远了,天色黑下来,鸭仔儿晃晃胡知县“老爷,咱住哪?”。
二
一行人赶到宏宝莱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老姜喂了小白龙来到阿四的房间,“少爷,明个花灯节”。
阿四坐在床上运功,“后天启程”。
“哎”,老姜佝偻着腰退出去,临走又添了一句“胡知县他们也到了”。
阿四睁开眼睛下了床,手里的珠子哗啦一声响掉在了地上。阿四愣了一会儿,伏下身去捡那串珠子,“叫他们自己付房费”。
老姜脸上的愁云尽数散了,轻快的“哎”了一声下楼去了。阿四听见过堂风穿过老姜牙缝的唰唰声。
老姜推开甲子号的木门,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云谷收了罗盘,“这客栈有阴气,我给你们驱驱邪”。
东子盘腿坐在灯下擦那把玄铁剑,“叫她折腾吧,杨狗改不了吃屎”。
云谷拿起桌子上的饭钵,“我叫你名字你敢答应吗?你这个妖孽,今儿个姑奶奶非收了你”。
老姜掩上门,点了灯“别老把自己当法海,少爷最烦你这一套。你们怎么不开灯呀,这黑咕隆咚的”。
云谷一挥衣袖把灯灭了“别点灯,小鬼儿怕这个”。
东子站起来又把灯点着了“你就是有病”。
云谷放下手里的饭钵“擦你的菜刀去吧”。
东子急了,他最恨别人说他手里这是菜刀,这明明是玄铁菜刀,所以他一蹦三尺高“你那才是菜刀,你们全家都是菜刀!”,
云谷给他骂傻眼了,看看老姜“这别再有病吧”。
老姜已经睡着了,呼噜声此起彼伏,他说过,他老了,人一老了就喜欢睡觉,尤其喜欢打呼噜。
屋子里的灯不知怎么的就灭了,东子骂了句“疯婆子”又点了灯。屋子里已经没有云谷了,只有老姜还背对着他制造着声音。东子打了个哆嗦也上床睡了。
一夜好眠。阿四下了楼吃早餐,胡知县一行人也下了楼,跟阿四邻桌坐着。
胡知县压低了声音,“什么时候启程?”。
阿四用东子看云谷的眼神看着胡知县,意思是胡知县也是个有病的,“明天一早”。
胡知县特神秘的坐到这桌儿来,鸡崽儿和鸭仔儿也跟过来了,“这附近劫匪闹的很盛”。
阿四看了他一眼“小二,结账!”。
这顿饭没混上,胡知县心里很憋屈,出门在外的,一点儿也不亲热,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