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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安定下来之后,我回到了岐山居,与我唯一的王妃一同享受着闲适的生活。
陛下虽然也时常前来看望我们,但身旁总是跟随着大量的卫士,坐下一边品茶一边畅谈不过片刻便是起身离开。
站在岐山之上,远观着大队卫士的远去,我的王妃在我身后轻言道:“王爷,皇兄这些年似乎对我们开始有些疏远了。”
我叹了一口气,随后摇头道:“其实这不关陛下的事,我权势滔天,又隐有功高盖主之势,陛下虽然不会怀疑,但他身边那些大臣难免捕风捉影,进以谗言。况且这些年我远离朝堂,朝廷的重臣更是害怕我会归来夺权。如果我没猜错,陛下已经快要压不住那些人了。”
而此刻,在皇城的紫霄宫内,卿阳陛下正与紫鸢皇妃一同交谈。
“近日你的父亲多次进谏,要求朕让雨洛王兄交出骁果军总兵符。爱妃,你如何看待此事?”
卿阳陛下慵懒的转了个身,意味深长地看着上一秒还在替自己捏肩捶背,现在却满脸慌乱的紫鸢皇妃。
“……陛下,爹爹他也是一片忠心,为了大夏江山啊!臣妾,臣妾替爹爹告罪,请陛下恕罪!”
卿阳陛下撇了撇嘴角,笑道:“你真当朕不知道你爹爹在帝都贵族里的小朝廷?真是笑话,就连朕多年来信任的爱妃你,在相府里不也以公主自称么?”
“臣妾没有!陛下明鉴啊!”
“呵呵,往日在朝堂之上,你爹爹连同几个大臣将朕压得抬不起头,如今王兄凯旋,为何一个个又都变得慌乱无比,战战兢兢?”
22
祁明殿顶,迎着皎洁的月光,我看到陛下独自一人抱膝坐在瓦上。
看到我的到来,陛下的眼中路出一丝惊喜:“王兄,你怎么来了?”
“我就知道你会在此处。卿阳,这些年来你我兄弟二人见面的机会寥寥无几,如今没想到朝廷的形势已经急迫到了这等地步。”
陛下闻言苦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王兄你啊,若是别人,朕又怎会如此,可是他是紫鸢的爹爹,朕实在不想将紫鸢逼得走投无路。”
我旋即走过去与他同坐,扯开一壶美酒递予他。
“喏,不知陛下如今是否嫌弃岐山居酿造的浊酒?”
卿阳一把夺过酒壶,大笑:“王兄,如今我可不是当年那个一壶便醉的少年了,你可得小心了!”
几回合之后,我成功将卿阳陛下灌醉。
“卿阳,对不起了,千古恶人我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所以这一次的麻烦,就又全部交给我来解决吧!”
23
短剑再次染血,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稚嫩少年。在战场上的千百次险死还生早已让我习惯了命悬一线。
在黑夜里,我就是不折不扣的王!
这相府深处的密室倒是弄得富丽堂皇,简直就是第二个祁明殿。
我看见好几个熟悉的朝中大臣此刻都匍匐在丞相的脚下,而其中一个埋头禀报的,竟是当朝镇西大将军。
“陛下,西疆人再次前来催促,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如果再不奉上骁果军兵符的话,日后就算攻克大夏,也不会再拥立您为新帝了。”
丞相坐在大殿正中的帝位之上,捂着眉头道:“让他们等着,朕多次进谏那毛头小子,可他就是不肯就范。而如今陈雨洛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这兵符如何取得?”
此刻他们还不知道整个相府就只剩下他们这几个活人了,仍旧不知羞耻地谈论着“国事”。
而当我听闻西疆二字的瞬间,我的血液蓦地凝固了起来,西疆!西疆!这两个噩梦般的文字突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我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不断起伏的胸口也昭示出它的恐怖顽强。
“是谁!”
那镇西大将军倒也不是等闲之辈,趁我慌乱之时便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一把短剑便是从一旁的侍卫腰上抽出,朝着我这个方向掷来。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吾乃大夏定南王,骁果军总帅神骁将军陈雨洛!现在陛下已经率领骁果军包围了相府,若是及早投降,还可留下全尸!”
在场的大臣闻言都是一愣,分别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恐慌,而我也趁着这个机会杀掉了几个武力高强的将领。
这普天之下何人能阻我?不消片刻,这个小朝廷所有的大臣便是成了我的剑下亡魂。
在我的短剑插入丞相的胸口之前,他笑着告诉我,西疆人在下个月就会联合相邻的六国共同对大夏展开攻势,王朝的土地将会一寸一寸的沦陷。
而后,我暗骂了一声聒噪,便将短剑送入了他的胸口。
24
翌日,相府屠门案在帝都里传得沸沸扬扬。
而陛下也是再次有了机会抽身,独自一人来到岐山居。
未等陛下进入大堂,我便是单膝跪地道:“陛下,臣下有愧!”
他闻言一愣,旋即叹道:“王兄,朕驰骋疆场多年,若无你护佑,早已尸骨泛寒。何若于此!那王朝丞相早有谋逆之心,王兄何罪之有?”
“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昨日我在相府听闻到一个消息。西疆人不日将派出大军攻打大夏,陛下你赶紧偷偷下江南躲避,中原和西北就交给微臣守护!”
“虽有西疆人进犯,但我大夏兵强马足,王兄何若此乎?”
“陛下有所不知,西疆人阴险狡诈,竟是与周围的六国结盟,一同攻打大夏。”
我听到陛下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他疑惑道:“王兄何不果断出击?以岐阳卫的战力,破掉一个西疆绰绰有余!如此一来,此联盟便是不攻自破了。”
“陛下……微臣……”
“王兄请勿再言,你我即刻前往校场,钦点大军,破除西疆逆贼!”
25
其实,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缠绕着我,它像是水草一般,让人无法呼吸,而在这危急的时刻,更是全面爆发。我不敢去看陛下那充满自信的双眼,我怕我会忍不住哭泣,又有谁知道那一个暗无天日的极夜,能够体会到那种无助而又崩裂的感觉?
“必克!必克!”
听着战鼓擂起,我的心却是一片冰冷,恐惧死死地将我按在这空阔的点武台上,脑中的思绪完全被黑暗所掩盖。看着脚下这一群热血的男儿,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西疆,西疆!那充斥着魔影的土地,我才不要再次踏上!
“王兄,你怎么了?”
我恍然惊醒,呆呆地看着陛下,此生第一次对着陛下双膝跪地道:“陛下,还请另谋统帅!”
而陛下,也是此生第一次对我露出不满的神色:“王兄,不过小小一个西疆,你为何如此对朕!”
随后,他拂袖而去,空气之中留下的言语被风吹散:“王兄如此,朕便御驾亲征!”
大夏之戟不战而怯!
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曾经一戟定江山,二戟斩蛮帝的大夏神骁将军竟是如此懦弱!
最终,我站在玄英门的城楼之上看着陛下率领着骁果军向西疆方向远去。
“陛下,对不起。”
我终究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恐惧,而在天下百姓的眼里,我也由大夏之戟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26
永毅十五年十一月初。
那一日傍晚,阴郁的天空,夕阳重重。
街巷早已人迹全无,人群像是黑暗的洪水从帝都涌出,冲向岐山。我站在岐山之上,呆滞地看着脚下的万民。
千万人齐声跪拜,整个天空的阴云都被震散,我发誓,这将是人类所发出的最壮烈的声音。
无数的,我见过的、没见过的脸庞。他们一脸希冀,一脸热忱。
“大夏之戟,卫我大夏!”
“大夏之戟,卫我大夏!”
“大夏之戟,卫我大夏!”
……
当呼喊声达到了顶峰,突然之间,一个轻盈的声音冲入了我的耳朵,我蓦地转头,我的妃,她单膝跪地,满面含泪道:“王爷,请卫我大夏!”
就连诸位皇妃、重臣也都皆是单膝跪地,怒吼道:“王爷!请卫我大夏!”
卫我大夏!多么宏大的一曲悲歌!
感谢你们赐予我坚决,使我不再胆怯。
既然如此,那就,再创神话吧。
27
再一次跨上我的青骢马,我不禁有些感慨。
这匹马儿是当年将我从西疆送回的青骢马的后代,而如今,他将载着我,以及我的五千岐阳卫,赶去西疆护卫王师。
陛下虽然也擅长领兵作战,但终究无力在短时间内将叛乱平息。破除西疆的最佳战机已然失去,若是还不能胜利,六国联军一成,恐怕骁果军也是无力回天!
在黑夜与黎明交接的时刻,我将陛下从西疆象骑兵的包围下救出。骁果军的营盘在黎明时刻被偷袭,谁也没有料到西疆的猛犸象骑得速度如此迅捷,一大半的战士还没来得及换上战甲便是被俘虏或是斩杀,再战下去唯有死路一条。
“全军撤退!”
带着残兵,陛下和我一同率领部队退到了一百五十里外的一个隘口要塞之内。
28
“陛下,臣有罪!”
卿阳陛下深深看了伏倒在地的我一眼,叹了口气道:“朕莽撞出兵,小看了西疆人的实力,导致骁果军元气大伤。若是王兄统帅,何若于此!”
我心知陛下还是有些埋怨我的畏怯,便是长戟一挥,傲然道:“陛下尽可放心,有微臣在,不出九日,西疆必克。”
翌日,我派遣五千兵士分头行动,将方圆五百里的麦地尽数抢割。
第三日,我派遣三千壮士挖掘巨石,到了第四天下午,我便看到了崭新的城墙。这堵面向西方的城墙没有城门,西疆人若不是个个都是攀岩好手能攀上南北两面的峭壁,就唯有登云梯强攻这一个方法。
第四日,我派遣全军最精锐的一千勇士攀上南北两面的峭壁,进行挖掘工作。
“王兄,你肯定西疆人会来?”
我自信道:“陛下放心,前日离开之时,带不走的辎重物资我都已经一把火烧掉。我们此次的远征西疆军本就没有料到,所以携带粮草应该不多,加上猛犸象的口粮,他们应该也是强弩之末了。此刻麦地被我军割尽,若是西疆军不想白白多跑五百里,到这里来抢粮将是唯一的途径。我想,就算他们真的傻到不知道此处有粮,我们的细作也会告诉他们的。”
……
29
起风了,看着这片到处都是烟雨茫茫的大地,我不禁陷入了深思。
“敌袭!”
在我们到达此处的第六天,西疆军发现周围的粮食全都被我们收割了,于是全军出动,朝着要塞奔来。伴随着凄厉的吼叫声,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无数个高大挺拔的影子,那就是西疆人的猛犸战象了。
他们挺进的速度很快,拌绳、陷阱等防御工事对于高大稳重的猛犸战象来说根本就是个笑话,不出半分钟,敌人的先头部队便是到达了城下。
当我见到敌方统帅看到这堵没有城门的城墙时呆滞的神情,便是冰冷地下达了命令。
“放!”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南北两侧的峭壁之上,无数的巨石滚落下来,在砸死了几十头猛犸战象之后,便是将敌人的后路所封锁。
“王兄你是怎么做到的!如此多的巨石,凭我们的兵力,根本不可能!”
我微笑道:“我仅仅是派遣了一千人到南北山顶上往下挖掘,只求深度,不求宽度。于是他们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挖掘了整整一百米深,使山体内部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然后我们再从山顶往下注水,土质越来越松软,加上强大的水压,只要一定程度的震动,山体的薄弱部分就会一下炸开。”
紧接着,汹涌的洪水伴随着泥浆倾泻而下,由于之前加筑的岩石城墙,要塞并没有受到大的影响,而西疆军则是进退不得,如今还陷入了泥浆沼泽之中,行动愈加困难。
“扔火把!”
城墙之上,无数兵士将手中擎着的燃油火把重重抛出,朝城下掷去。
“大多数生物天生惧怕火焰,这一下,有得他们玩了。”
不出所料,虽然大多数火把落入泥浆之中瞬间熄灭,但其余的则惊动了那些高大的猛犸战象,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就有大量骑士落入泥浆之中活活窒息而死或是被猛犸践踏而死。
到了这个时刻,敌人的力量已经被削弱到了最大的程度。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舞台了!
30
当我持着方天画戟在城下的泥浆中左冲右杀,当陛下的战甲满是泥垢,历史在这一刻定格。
这场战役之中,猛犸战骑无一生还,俘虏西疆步兵五千余人,弓箭手一千余人,死者更是不计其数。
在后世,这场以天时地利作为重要因素的战役被当作经典传承了下去,而我的凶名,也因它更添几分。
“王兄真乃神人也!”
在举行了宏大的庆功宴之后,我皱着眉头对陛下道:“陛下,虽然我们消灭了西疆军的大部分主力,但西疆王仍在西决城中龟缩未出,负隅顽抗。而如今我军又正值疲乏,所以微臣请命,亲率五千岐阳卫突袭西决城,像当年斩蛮帝一样将西疆王斩杀。”
卿阳陛下闻言一愣,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王兄之勇,朕深知之。这五千岐阳卫更是随王兄南征北战数十年,身经百战,战无不克。小小一个西决城,朕完全相信王兄能够一举拿下!”
31
第二天凌晨,正当我披上战甲准备前往军营点兵时,一个温软的身体从背后抱住了我。
“王爷,臣妾要随你一同前去。”
我的声音略带一丝恼怒:“你是何时从帝都赶来的?要知道你是大夏定南王妃,更是皇族之后。”
她吐了吐舌头,笑道:“臣妾听闻驿站来人传信说陛下率兵被围,便是放心不下,一路策马追赶了过来,没想到刚到西疆便是听闻王爷你大捷。昨夜你与皇兄密谈,我便也没有打扰,独自在帐外守了一晚上。”
听她这么一说,我腹中翻涌起一股难言的酸味。她是大夏皇族之后,随我这么多年,大多数时间却一直在岐山居等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我又马不停蹄前往西疆作战。
“我不想再每天站在岐山上守望,王爷,只要能看到你,臣妾就已满足。”
嫣然一笑等你回,吾愿拂袖,一生为谁?
如今我站在这里,感动的泪水,溢满胸膛。悄悄擦拭掉眼角的泪水,还好在这夜色中倒也看不真切。我将她紧紧抱住,抚摸着她的长发,轻声道:“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了,本王欠你的实在是太多。此番事了,我们便带着儿子到江南去,远离朝堂,再不涉足帝都,余下的岁月,我将慢慢偿还对你的歉疚。”
32
终究是拗不过她,好在她虽贵为皇族,但是却从小精通武艺,倒也不会给我添乱。
“此次倒是应了你,但你切记离我十米之内。”
“臣妾遵命。”
一字长缨在手,身为巾帼的她倒也溢出一番英气。
五千死士沉寂如水,如一股铁流般向远处一泻而去。一路上只有偶尔的马嘶声,迎着月色,我们的武器都闪烁着寒光。
这五千死士之中,当年跟随我打下帝都的只剩下一半也不到。但无论跟随我的时间是长是短,他们绝对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王牌中的王牌。
我们在黑夜中疾行,不打火把不生火,饿了便食生肉,渴了便饮霜雪。过了一日兵临城下,依旧凌晨时分,迎着点点星光,天色暗若水。
“趁此刻天色尚暗,全军出击。”在看到了西决城那宏伟的城墙之后,我果断下达了命令。
33
当我阴沉着脸将西决城的城门劈斩开来,城门背后响起了一个轻蔑的笑声。
“陈雨洛,既然袭了一次蛮帝,就别再拿出来丢人了。我便知道你要偷袭,早有防备。”
西疆王,我看见他在大军簇拥之中与我对视,紧接着他便轻吐了一个字。
“放!”
铺天盖地的箭雨攒射而来,率先冲锋的先遣部队中,只这一次齐射便不知还剩下几人。
“放!”
“放!”
“放!”
……
西疆王到底还是小瞧了岐阳卫,这股全骁果军中的王牌,一直便是享受了最高规格的装备配置,拥有最强有力的执行力,以及我那最严格的训练指导。
于是,当我们的,坐骑的铠甲上都插满箭镞,整个人都变成了刺猬的时候,新一轮的冲锋,开始!
在铁骑的践踏之下,在敌人的惨叫声中,我的五指缓缓舒展而开,方天画戟再次舞动。我像一个战场修罗,没有人能阻挡我,此刻我认为西疆王最愚蠢的决定就是亲自来“迎接”我。
我明白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迅速击杀西疆王。否则敌人形成合围之势,那便是插翅难飞。
“该死,这是一股怎样的军队!”
西疆军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城市的中央广场。在这里,西疆王,他埋伏在高楼之上的弓箭兵有了用场。
至少,在经过了最初的警觉之后,放松下来的岐阳卫顿时方寸大乱。
蓦地,我看到了一丝划过长空的殷红。紧接着,她的身子被突袭而出的西疆武师的长枪挑起,最后重重拍击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
那一刻,心突然撕裂。
“笨蛋,不是说好了离我十米之内么。”
我翻身下马,丝毫不顾接踵而来的长枪冷箭。
“王爷,对不起了,臣妾……臣妾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胸口被贯穿出一个狭长的大洞,动脉被挑开,鲜血肆无忌惮的汩汩流出。我噙着泪想要堵住它,却终究无济于事,只能发出几声不甘的咆哮。
“王爷,卿雪想回家了,回岐山居……”
“不,会有办法的。爱妃,你别担心……”
她渐渐失去温度的右手缓缓抚摸着我的脸,断断续续道:“你听我说好么,和你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之中最……最快乐的时光,为了将这种快乐延续下去……我的王爷,最后吻我一次,好么?”
34
我吻着她那渗出鲜血的唇瓣,嚎啕大哭。岐阳卫早已将战场向前推进,这空旷无人的中央广场之上,鲜血汇成了一条小溪,迎着星光分外凄艳。
沧江水寒寒彻入骨,却寒不过我的王妃那兀自流淌的血液。
然后,她在我怀中笑了,笑得如我们大婚那日一般灿烂。可不同的是,那双澄澈的眸子终是永远闭上了。
那一刻,所有的喧嚣似乎都已无济于事,浮现在我眼前的,只有她明媚的笑靥,只有她焦急的泪水,只有在岐山居的一个又一个夜晚,只有她在月夜下交付于我的双手……
我声嘶力竭地狂吼着,我,这个天下无双的定南王,终究是连自己的王妃也保护不了。
那一刻,所有熟悉的恐惧再一次像漆黑的洪水般袭来。
哥哥死在这西疆,而我的王妃也将葬身于这片土地。
那种凄厉而无助的感觉像藤蔓,一根又一根的把我缠绕,压的我喘不过气。
抱着她迈过那一地的鲜血,我好似看见了青石阶上的蔓生花,在血海中兀自盛开,兀自妖娆。
我仔细而贪婪地铭刻下她的脸庞、她的唇瓣、她的发丝、她的一切。我不想漏掉一丝一毫。
而剩下的,便是要血染这西决!
35
我的青骢马带着爱妃向城外奔去,而我,再一次紧握了方天画戟。
“这将是我,最后的舞台!”
在这战场上,血色的雾气四处飘荡。而我,早已是屠到麻木,杀到癫狂!
四面八方的敌人如潮水般涌向我们,岐阳卫死伤殆尽,而西疆王亦是死在了我的长戟之下。
“神骁将军在此,还有谁!”
站在这方高台上,我一戟横扫,便是无数血肉横飞,直至最后,再无人敢于上前。
喧嚣的大火弥漫了整个城市,四处都是平民百姓的哭嚎声,无论是我们还是西疆军都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这便是战争的残酷,自知西疆王已死,朝廷也不可能原谅他们的叛乱,与我一同进行一场死亡的狂欢,聆听自己的葬歌,将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当那火光染满整个西决城时,我笑了,那个缠绕我这么多年的噩梦,终于要消失殆尽,亲手毁在我的手中。
火海之中,四散逃逸的人群发出惨烈的嚎叫。熊熊的火焰将天空都是要燃起,隐约像是看见了远处的晨曦,而无数马匹奔腾锤响大地的声音伴着木块在火焰中噼里啪啦的嘶吼声传入我耳,我却是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安详。
“勇士们,和我,神骁将军陈雨洛一同迎接死亡!”
“必克!”
这无边的火海将我们吞没,卿阳陛下座下的马匹在火焰外围便是停驻不前。
“此生,只能护你到这儿了。王兄恐怕不能兑现我的承诺了,对不起,卿阳。”
我已经听不到他的呼喊声,只是通过扭曲的火焰看到了他那熟悉的的脸庞,至此,便是再无遗憾。
“来吧,什么贪嗔痴恨爱恶欲,如今都化作一尾跳跃的火焰,消散。”
很快,这大火越演越烈,除了火还是火,什么都不剩了。
“百般执念,无惧为灰。”
36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一座空城,寂静无声。
永毅十五年十二月,大夏定南王,骁果军总帅神骁将军陈雨洛于西决城殉国。夏太宗卓卿阳于在烈火中残存的西决城内嚎哭不止,几度昏厥。至此,西疆乱平,六国受到威慑,再不敢侵犯大夏。
永毅十六年初,夏太宗御驾回京。立陈雨洛衣冠冢于大夏皇陵,与定南王妃卿雪合葬,以大帝礼待举行葬礼。
永毅十六年夏,夏太宗颁布诏令,追立定南王陈雨洛为大夏元武帝,其后人皆封皇子,礼待宗法与大夏卓氏等同。
永毅十七年,紫霄宫宜贵妃紫鸢病重,太宗亲伴左右,不离不弃。同年六月,宜贵妃紫鸢于紫霄宫逝世。
永毅十八年,太宗立长子卓南麟为太子。
永毅三十年,太宗操劳过度,龙体欠安,隐居岐山居。太子卓南麟继承大统即位,改元昌祯。
昌祯元年,新帝封元武帝之子陈晏寒为骁果军力威中郎将,至此,天下太平。
尾记
岐山居肆园内,太上皇卓卿阳独自一人饮着雾茶。
“皇兄,你的英灵可还护佑着大夏?”
“一戟定江山,二戟斩蛮帝,三戟卫大夏。皇兄的一生,为我,为这天下付出了太多太多。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这肆园种下的乔木么?如今啊,他们的身旁都已经有小乔木在茁壮的生长了。也罢,江山便留给下一代去打理吧。”
他独自一人徘徊在这诺大的肆园之中,时而大笑,时而大哭。
终,这孤独的园林啊,伴着一个清瘦沧桑的身影,以及一处不可触碰的伤疤渐渐走向了荒芜。
“皇兄,我累了。”
昌祯四年冬,夏太宗卓青卿病逝于岐山居。
昌祯七年,夏仁宗卓南麟与骁果军神骁将军陈晏寒于西决城祭拜当年大战的英灵。
城市中央的广场周围,据说有些房子曾被反复烧了二十多次,连石头都被烧成了红褐色,甚至变成了粉。
有坊间传言,祭灵当天,神骁将军陈晏寒曾在西决城的一处废弃的阁楼上看到先皇元武帝,终又不知所踪。
野史记载,太宗卓卿阳在驾崩前曾作词:
肆园小乔木,孱弱纤梦回。正值草木兴故园,信马人间尽芳菲。君乃叹:百般执念,无惧为灰。
——《翠微竹。为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