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将剑插回剑鞘，转过身慢慢朝莫停云走去，脸上那白色巾帕上的点点腥红刺得莫停云眼睛生疼，眼角也被溅了几点血，而此时苏澈的眼中竟然带着莫停云熟悉的笑意，一如第一次见面般清澈。莫停云闭起眼睛，觉得眼前之人不是苏澈，而是一个以收割性命为乐的玉面修罗……没错，莫停云刚才清晰得感觉到苏澈杀人时流露出得那股快意，这才是真正让他觉得心寒的。
    “谢谢你，刚刚救了我。”
    苏澈站在莫停云身前，莫停云睁开眼睛，看着站在台阶下文的苏澈，由于他脸上依然蒙着布，所以莫停云不知道他的嘴角是否带笑，但他看到他的眼睛始终含着笑意。
    “这是你第几次杀人？”莫停云听到自己僵硬的声音。
    “第一次啊。”
    莫停云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充满了惊讶，即使他也蒙着面。
    “你不用惊讶，虽然是第一次，但我确实不害怕杀人，不知道为什么，刚在出剑得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身体的血都热了，那种叫嚣着、嗜血的渴望，让我觉得身体里的什么在苏醒……原来三哥说得对……”
    “他跟你说了什么？”
    “哦……他说了好多，像什么既然我们作为王爷，就必须扛起自己应有的责任，做一些必须要做的事，不能白白担了这么个身份……他还说，普渡众生和斩妖除魔我们必须双肩扛起，我可以杀认为该杀之人，但也必须救该救之人……嗯……他还说如何分辨哪些该杀，哪些该救，需要我用自己的心去鉴别……还有些我不记得了……不过他说我以后都会慢慢明白。”
    “那刚才那人你怎么断定他就是该杀之人。”莫停云看苏澈方才的东西没有一丝犹疑。
    “哦，那人是山寨头头之一，你看到了，他刚才想要杀我，而且他无恶不作，所以觉得他该杀。”苏澈说着，眼神却还是清澈无比。
    看着这样的苏澈，不知为何，莫停云突然有些心疼，他反驳不了，也责怪不了，不自觉得伸手擦拭着苏澈眼角的那几嘀腥红。
    透过如此的苏澈，莫停云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只是他没有坚守住的底线，苏澈却守住了。
    “这样……会觉得累吗？”莫停云的话是不自觉得说出口的。
    “不累。三哥在我这般大时都已经带兵出关打夜狼族了。”苏澈说得毫不犹豫。
    莫停云这才想起，当年苏郁出关击退夜狼族时也是刚满二十的弱冠之龄，就算是三年后的今天，苏郁也才二十三，比起自己还要小上两岁。他们的内心，都比自己强大。
    莫停云和苏澈站在门口，不一会儿傅勋也押了个人回来，莫停云知道此人应该就是真正的山寨头子了。
    几人一路向山寨门口走去，发现路上已经被羽然军全数清理，看来这伙山贼是没打几下就都缴械投降了。
    “什么无敌阎罗，阎罗王手下的小喽啰还差不多。”傅勋语气有些忿忿，他还没打过瘾。
    清点了人数之后发现这伙山贼果然有两百来号人，羽然军将他们分批押至山下，傅勋亲手将那山寨头子交给了知府衙门，那知府自是千恩万谢，一定要留众人庆功，不过大家自然是不会留下的，所以便不再耽搁，当下就起程赶回京华去了。
    凤头山离京华城并不远，众人来回也不过才几天的功夫。在回去的路上，莫停云突然想到，苏郁怎么这么放心把他放出来呢，不怕他逃跑吗？
    当然，莫停云并没有离开，依然回到了郁王府中，苏郁对此似乎并不意外，因为莫停云一路来到自己别院的门口，就愣住了，别院中石桌旁正坐着一人，一身白衣，俊美容貌。
    “欢迎回来，本王恭候多时……”苏郁看到院门前站立之人，挑眉笑着说道。
    莫停云反应过来，急忙走了进去：“王爷，这是……”
    “本王亲自来为你接风洗尘。”
    莫停云惊愕的看着石桌，上面摆了几个精致的小菜，还有两坛酒。
    “唔……你这表情，本王该理解成受宠若惊呢，还是……”
    “受宠若惊……受宠若惊……”莫停云堆起满脸的笑容。
    “别受宠若惊了，快坐下吧。”
    苏郁启开酒坛，一股清冽溢出，这是第一楼的佳酿‘幽兰铭露’，莫停云心中一阵骚动，他是真挺爱这酒，这几日在外面滴酒未沾，现在还真想喝得紧。
    “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喝这种清酒，酒意淡，又醉不了人。”苏郁好酒，但着实不怎么喜爱这种淡得像水一样，只余一股清香的酒。
    莫停云端起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嘴角扬起：“或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苏郁挑了挑眉，没有言语，而是拿起酒坛为莫停云的空杯满上，莫停云只是一怔，便收敛神情，自然得继续饮着酒。当然心下并非如面上这般平静无波。
    期间莫停云简单得向苏郁诉说了阎罗寨的情况，他知道傅勋之前已经传回过消息，便没有多讲，苏郁一边夹些小菜吃一边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间歇还会帮莫停云满上杯子。
    酒喝得差不多了，苏郁站起身往外走，莫停云也起身相送。
    “谢谢你……救了小七。”苏郁背对着莫停云说道。
    “呃……保护七王爷是在下的职责。”
    苏郁没有说话，转身走了，莫停云看着苏郁离开的背影，恍然有些明白了他今日的反常，这应该是苏郁向他——表谢意？看来苏郁是真心栽培这个七王爷。
    莫停云回来之后自然又很有幸得见圣颜，倾听圣意，皇上龙颜大悦，对他的赏赐自然也是免不了的，还真给他升了阶位，他现在已经是正六品，这令莫停云感到有些汗颜。
    不过他的清闲日子没过几天，就又被苏郁请到了书房，他现在看到那间书房脑袋就隐隐作痛。果然又是好差事，没过几天，莫停云和傅勋就又带着人马出城了。
    此后的日子莫停云就在苏郁时不时地从皇上那儿领回的这些好差事中渡过，所以他隔三差五的就能出城一趟，渐渐的他也乐得如此了。因为羽然军个个骁勇善战，看到盗匪就跟恶狼似的扑上去，所以多半都轮不到他出手，他在行动中担当的仍然是出谋划策的军师身份，至多偶尔在旁边搭把手。傅勋对此也从不会有意见，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瘦弱的莫停云，实在不适合打打杀杀的，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就该是他们那样人高马大的壮汉，所以每次他都带人冲在前头。
    在这些或大或小的行动中，苏澈也从不缺席，渐渐得他在对敌时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莫停云觉得自己在这几个月间见证了苏澈的成长。经过莫停云和傅勋这几个月的努力，那些占山为王的盗贼匪寇的老巢都被他们给端了；还有那什么‘山中一枝花’，‘花中一只蝶’‘花间任我行’的江湖采花大盗几乎也都被他们给拿了；再有就是那什么‘偷王之王’，‘偷圣’等以神偷之名横行江湖的霄小也被他们给摛了……总之地方上到皇上手中的这些折子都被他们给办得差不多了，所以现在京华城附近几个城镇的治安变得越来越好，都快要夜不闭户了。至此，羽然军的名声更是响誉天下，也令那些盗匪闻风丧胆的地步，很多都自己选择放下屠刀。
    对此这些个好差事，其实莫停云起先还试图力挽狂澜过……
    记得有一次他就再次鼓起勇气，宛转得向苏郁传达过这样的信息：
    “王爷，据说现在京华城府衙中的衙役捕快整日无事，心中有些怨忿……”
    听了莫停云的话，苏郁点点头：“嗯……是本王思虑不周了，本王让你和羽然军把他们的差事都办完了，确实会打击他们的办差积极性……”
    莫停云激动的点头称是，心中想着，苏郁总算是开窍了。
    “这样，以后……你就带府衙中的捕快去吧，傅勋他们就别去了。”
    “……”莫停云张口结舌。
    不过最后还是傅勋和莫停云去的，现在两人配合越来越默契，一下换了别人他还真是不适应。
    而傅勋这边也觉得莫停云越来越对他的脾气，对他自是好感与日俱增。只是相处久了，他也发现了莫停云的奇怪之处，只要下雨天，又是露宿野外之时，莫停云就会显得特别心不在焉，或者是神情恍惚，所以在下雨天时，他都会尽量找破庙什么的地方停歇，不会再野住扎。有一次苏郁向他问起莫停云在外的状况，他还将这个情况向苏郁说了，只是苏郁当时也没有说什么。
    日子如白驹过隙，莫停云恍若未觉间，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由于现在附近城镇的治安越来越好，莫停云出城的机会也就少了，相隔的时间变长，不像之前一个月就出城四五趟。
    每次回来之后，莫停云都会得到进金銮殿面见圣上的机会，在聆听圣言之后，皇上又赏了他很多的金银玉器，对此莫停云心中是不适的，他不知道他该如何处置这些东西，因为金钱于他而言虽不能说如粪土，但他也实在不爱这些金灿灿明晃晃的东西，怪闪眼的。
    所以最后他把这些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羽然军的兄弟，虽然他们也有赏赐，但大家也是不会嫌钱财多的；另一份他给了那些贫穷的行乞之人。他一般会选择入夜后自己背着一袋金银钱帛翻墙而出，悄悄扔给露宿在破庙中的乞讨者。
    散了那些钱财，莫停云觉得自己的心得到了一份平静，他现在有些享受这种感觉，不是高高在上的为了别人，和给予、施舍都无关，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成全自己，单纯的只为了自己而做。
    这日又是例行的面圣谢恩机会，经过这么多次的封赏，莫停云的阶位已经从当初的从六品上升至正四品。莫停云以为自己还会一路高升，不过幸好苏郁有一次很宛转得向他表达了这么一个信息：正五品再上就都是实职，再没有虚衍了。听完之后莫停云总算放下了心。
    终于听到了期待已久的悦耳声音——“退朝”，莫停云大大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迈出殿堂。
    今日苏郁没来上朝，他之前以为苏郁天天都会来早朝，后来才发现他其实经常不来上朝，但早上都会出去一会，只是不知去的是哪里。
    踱出宫门，莫停云望着开边的日头，这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还真是有些晒，不过他并不打算马上回王府，他今日没有骑马，所以便沿着街边的摊位边走边看。
    看到一个卖纸扇的小摊，莫停云突然想起来，冒似苏郁是会使扇子的，他在他的书房中见过。
    莫停云来到摊前，拿起一把纸扇瞧了瞧，木质扇骨，不是上品却胜在精致，其中一面画着幅丹青画，翻过另一面，却看到上面题着一首禅诗：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客官要这把扇子吗？”莫停云抬头，见是一个长得厮文的青年书生。“这诗画你就作的？”
    “学生不才，让客官见笑了？”
    莫停云心中疑惑，看这书生应该有些才学，怎么没有去考取功名，不过他也不是外多事的，所以并没有问出口，而是笑着说：“诗画很合我意，多少钱？”
    那青年书生看着面前之人轻暖得笑容一愣，回过神才道：“一两银子。”
    莫停云付了钱，拿过扇子一边走一边看，其实他本没打算买的，不过……算了，买了就买了，不过一把扇子而已。
    突然衣角被轻扯了下，莫停云低头，就看到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正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莫停云蹲下身子道：“小妹妹，找我有事吗？”
    “前面那条巷子里，有人让你过去呢。”小姑娘轻轻说完，就转身跑走了。
    莫停云疑惑的站起身，朝巷子走去，他并不觉得那里有危险。
    进入巷子就看到一个家丁打扮的中年男子在巷中等着他，待他走近方道：“莫大人，我们大人在前面等你，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