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九年十一月底，淮县防洪大堤筑成，“七月洪荒”已得到初步解决。
    昭和九年十二月中旬大雪飘飞之际，御史部上书言凤玉才凤国舅私铸货币，暗中结党营私，有谋反之心。
    昭和十年元月，将凤家满门收监。
    昭和十年二月，经御史部核实，凤玉才确有谋反之心，被判以死刑。凤家其余人等发往边疆，终生不得踏入月国半步。
    昭和十年三月，绾悦贵人诞下龙子，封为“悦贵妃”，皇子赐名为“皓轩”，写入宗人府，为月国第六皇子。
    昭和十年五月初，贬为庶人的凤翩翩在四下无人之际产下一名女婴。
    昭和十一年五月，蓝天白云，红墙碧瓦。
    长满野草的宫院站在一位粗布麻衣的少妇，头发随意绾了个髻，落下的发丝随风飘动。
    “天辰，我们的女儿一岁了，她叫朝歌！”话未说完，惨白的脸颊流下两行清泪。
    父亲被斩首时，想哭却不知道如何去哭。
    听宫人说他宠幸哪位妃子时，她漠然。
    听宫人说他喜添皇子公主时，她坦然。
    听宫人说凤舞宫改为挽月宫时，她笑了。
    只是朝歌还这么小，你未曾见过她，未曾抱过她，甚至连她的名字你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宗人府的宗卷上，因为你未曾承认过她。
    朝歌，我的朝歌，这也许就是你的宿命吧。
    一岁的朝歌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母亲会泪流满面，笨拙的擦掉母亲脸上的泪。
    凤翩翩微凉的手握住朝歌的手，因为宫人时常苛刻的缘故，送往这里的食物都是最下等的，有的时候还是隔夜的。本应粉嫩的一双小手如今却是皮包骨。好在朝歌主要继承了自己的样貌，眼睛大而有神，肤若凝脂，欺霜赛雪，因而这双手反而显得纤细。
    “委屈你了，朝歌！”
    “娘，父皇什么时候才会来看朝歌？”朝歌清澈的眼睛看着凤翩翩。
    这股清澈让凤翩翩想起那些难堪的往事，忙转过头去，“明年他就会来了！就会来了••••••”像是说给朝歌听，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自古帝王多薄情，她是明白的。可是一支舞，一曲调，她的痴恋注定只为他。
    “翩翩，这一生只为我舞可好？”
    天辰，我日日夜夜在这里为你翩翩起舞，你可知？
    后来朝歌在天和殿一曲《思尘》名震天下。
    有人问她，这首曲为谁而作？
    风华绝代的朝歌怅然一笑，为思念红尘之人所作。
    一岁的朝歌盼着明年红榴花开时，未曾谋面的父皇会来幽宫看她。
    第二年，红榴花开耀明月之时，朝歌早已会走路，会说话。她似乎发现父皇不会来了，可是仍旧抱着希望。
    天空的浮云曾听她说过，“父皇，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我写给你看哦，朝——歌。”
    幽宫内的草草木木都听她说过，“父皇，朝歌的手被水烫了！”
    “父皇，娘教的字好难懂！”
    “父皇••••••”
    有时朝歌会半跪在地上，看着成群的蚂蚁从破旧的城墙内爬出，然后再钻进草丛里。“你们会去父皇那边吗？”没有人回答她，“去的吧！你们帮我告诉父皇，朝歌很听话，朝歌已经帮娘煎药了，朝歌已经会唱歌了，昨晚就是我唱歌哄娘睡••••••他什么时候才来看朝歌？”依旧没有回音。
    朝歌跟蚂蚁说了很多话，可蚂蚁依旧搬进搬去，因为天快下雨了。
    掉了色的柱子后面，凤翩翩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
    昭和十四年夏，降雨减少，月国西北部已出现严重旱灾。
    天干物燥，一切都很容易点燃。
    “朝歌，咳咳咳！快点睡吧！”凤翩翩捂着嘴巴轻咳，脸色消瘦，嘴唇苍白无血，眼睛早已没有往日的色彩。
    四岁大的朝歌早已学会了一切，知道宫人不会送好食物来，便偷偷央求那些好心的宫女出宫时给自己带回一些蔬菜种子，用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将草拔掉，用棍子将土一点一点翻动。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只母鸡放在角落里，将自己的饭分一点给它们。
    凤翩翩看着年仅四岁的女儿双手布满老茧心痛不已。她知道朝歌再也不会对着空气，对着蚂蚁，对着墙壁说，“父皇，你什么时候来看朝歌？”
    心死了吗？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已经学会了什么叫绝望。
    你真的好残忍，竟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怕哪日你若知道了真相，这一辈子你都将无法补偿。
    一身是汗的朝歌回过头来淡淡一笑，“娘，你先睡吧！还有一点就好了，过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吃上新鲜青菜了。小花，今天下了一个蛋，明天我们煮蛋花。”
    “朝歌••••••”凤翩翩从后面抱住朝歌，忍了四年的泪在今晚决堤而出。“娘害了你！”
    朝歌依旧面带微笑，脏兮兮的手拍着凤翩翩的手背，一滴泪落在了母女两的手上。
    “娘••••••其实朝歌是没有父皇的吧。”平淡的语气透露着深深地失望。
    混着青菜与泥土气味的风吹过，将泪与汗都化去空中消失不见。
    “朝歌••••••”你有父皇！你有父皇！凤翩翩心里痛楚的呐喊着，然一切都咔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半夜时分，凤翩翩病情加重，当年生朝歌时，四下无人，待宫女发现时，早已落下了病根。这四年，每夜含泪而眠，思念成疾，早已郁结于心。
    朝歌发现自己的娘亲全身发冷，糊言乱语不已，“天辰！天辰！相信我••••••”
    身子渐渐冷却，朝歌心下一片慌乱。“娘，你等等，我去叫人！你等等！”
    “朝歌！朝歌••••••”凤翩翩极力想抓住身边的人，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触碰到了朝歌的衣角便再也抓不住。
    当朝歌在皇宫胡乱跑时，却听见身后一阵混乱的吵闹声。“不好了，幽宫失火了！”
    朝歌停住脚步，火光冲天，似乎要将天烧个大窟窿，那个方向••••••
    “娘！”
    侍卫、宫女、太监拿着水桶、脸盆进进出出，无奈火越烧越旺，整个幽宫化为一片火海。
    燃烧着的火犹如一只火凤凰翩翩起舞。
    顾天辰赶到时，大火早已经覆盖了整个幽宫，原本对这个人恨之入骨，没想到这一刻却痛彻心扉。
    “翩翩••••••”待发现自己的失态时，早已泪流满面。
    朝歌瞪大着眼睛看着冲天大火，脑中一片空白。
    总是一脸忧郁的娘亲嘴角带着苦涩的笑，喜欢站在窗边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眺望，很久之后，她才明白，那个方向叫绝望。
    侍卫将朝歌带到顾天辰的脚下，“皇上，这个孩子是凤翩翩之女！”
    顾天辰冷眼看着这个脚下的孩子，空洞的眼神，茫然的神色，衣着粗布麻衣，身子瘦弱，布满老茧的双手哪像个四岁孩子的手。
    虽然跟翩翩有七分像，可是依旧是个孽种。
    为什么大火没有把你烧死？
    “交予杂役房！”一句话轻轻松松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娘，你也不要我了吗？”
    顾天辰的心微微一痛，眉头紧锁。
    “娘，女儿日后定当听你话••••••”一颗豆大的泪珠滑落，朝歌轻声道。
    秋晴明不忍心再看下去，她也不过一个四岁的孩子，而且当年的事，也许是天意弄人。
    本想将她打晕，没想到却被顾天辰制止。
    “娘！”朝歌身看着身后的废墟，“以后这个世界上只有朝歌一个人了。”
    包括顾天辰在内，所有人都很惊讶，她为什么不哭不叫不喊？一个四岁大的孩子看到这种事只怕早已吓得哇哇大哭了，而她除了死死盯着废墟看之外什么都没了。
    这种性格真的跟皇上很像，秋晴明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当意识到时，立马打了个哆嗦。他最清楚，凤翩翩就是顾天辰心中的那根腐烂的毒刺，碰不得也挖不掉，只怕跟随一生了。
    “晴明，把这个野孩子交到杂役房！”顾天辰阴沉道。
    “皇上，她还是个孩子！”
    “她早该死了！”恶狠狠的声音让秋晴明一身冰冷。
    朝歌不明所以的盯着眼前这个高大伟岸的男子，如果是皇上，那么他一定知道很多，在被宫女带走的那一刻，朝歌突然大声问，“请问你认识天辰吗？娘说很想见天辰！请问••••••”
    “啪！”朝歌被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用力扇了一巴掌，“皇上的名讳也是你这个野丫头可以叫的！”
    “退下！”顾天辰呵斥着身边的妇人，见妇人没有退下的意思，顾天辰冷冷一笑，“来人，将丽妃带回寝宫好好面壁思过。”
    丽妃刚进宫一个多月，正蒙圣恩，好不容易得到恩宠，如今却自毁前程，一听顾天辰发话吓得花容失色，“皇上！臣妾错了！皇上！”
    顾天辰本就心情烦躁，见丽妃那畏缩样，心里更是烦闷，“将丽妃逐出宫！”
    朝歌瞪大着眼睛看着这出闹剧，一时无话可说。
    顾天辰瞪着这个瘦不拉叽的小不点，“你可知天辰是谁？”
    朝歌看了看废墟一眼，声音飘然，“他是娘梦中一直喊的人，临死的时候还喊着他的名字，所以••••••”朝歌挣脱宫女的手，跑到顾天辰前面跪下，“求您不要告诉那个人，说娘死了。”
    顾天辰突然感觉胸口堵得慌，沙哑着声音问，“为什么？”
    “娘说，让人一直存在希望总比绝望好！所以，求您了！”四岁的朝歌并不知道，她口中的天辰就是她眼前之人，而且更是她盼了很久的父皇，直到几年之后才知道，只有皇上的子女才会称自己的父亲为父皇，可是已经不重要了。
    “她••••••真的这么说？”双手握得生疼，身子也微微颤抖。
    火熄灭之后，里面什么都已化成灰烬，除了一堆碎茶杯片之外。
    “原来你一直都带着！”
    “这又是何苦？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做只会加重我对你的怨恨。”
    朝歌还是被带到了杂役房，四岁的她不得不干很多重活，忍受宫女太监的欺负。而顾天辰似乎也忘记了有这么一个孩子在皇宫的角落之中以他看不见的方式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