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上到三年级，葛兆南基本上就处于老年人的闲散状态——一不像郑超忙于学生会事务，二不像于明盛忙于泡妹子，三不像赵新星（葛大爷宿舍里的第四个人终于揭开了神秘面纱）忙于考研。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倒也无聊的慌，所以葛兆南偶尔也会顶着学生会副会长的名头和郑超一起开个把会议。
    学生会开会其实蛮有意思的，毕竟大家都是大学生，总不可能像公司里的白领们一样板着一张脸，无声接受老板上司的训斥。再说，相比于训斥，郑超更善于笑里藏刀。
    各部部长落座之后，先嘻嘻哈哈地互相打声招呼，然后扯开各种话题。
    “XX，那天我坐公交车里看见你站在妇幼保健院门口，怎么回事儿？”
    “XX，你和你那女朋友还没分手呢。”
    “XXX，你又圆润了不少。”
    ……
    郑超作为一会之长，不摆半分架子，和诸位同僚一起把酒言欢，谈天说地，八卦得不亦乐乎，倒是葛兆南这个副会长，阴着个脸，一声不吭。
    果然不该来参加这个劳什子会议，和妇女茶话会有什么区别？
    葛兆南扭了扭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这是，他无意从七嘴八舌之中听到了周然的名字。
    “刘部长，你们部新进来的那个大一小子，就是迎新晚会上跳舞的那个妖孽，叫什么来着？”
    “他叫周然。”
    “对对对，就是他，那天我走过学校那边儿的XX小区，看见他从一辆保时捷上下来。”
    “真的假的，不会被包养了吧。”
    “这年头，只要年轻漂亮，谁管你是男是女啊。”
    “哼，一个大男人，卖屁股算怎么一回事儿？”
    刘雨晖正和学习部长唏嘘感叹，突然感到背后升起一股幽幽的寒意，回头一看，葛兆南正用能杀死人的阴冷眼神望着他。
    “对了对了，不都说那个周然和葛兆南也有一腿吗？”学习部长赶紧凑到刘雨晖耳边问道。
    “去，不要瞎说。”刘雨晖忌惮地看了葛兆南一眼，随即打断学习部长的话头。
    散会之后，郑超还有些事要处理，葛兆南便只得一个人闷闷地返回宿舍，脑子里不断回想着“被包养”三个字。
    Gay就是没节操，随随便便被包养。葛兆南恨恨地想，但转念一想，学校门口每个周末排成长龙的豪华名车，难道都是用来接男人的？
    可是，他周然既然被大款包养，又何必辛辛苦苦在校外摆摊儿，挣那几个不值当的小钱？
    想这么多干嘛？跟自己有半毛钱关系！自己自作多情想帮人家搬家来着，人家到现在也没给自己打个电话啊。
    每个进入学生会的成员都会有一份学生会会长副会长及各部部长的通讯单，以方便交流沟通。这点曾让葛兆南大为不满，因为他总是接到一大堆骚扰电话，不是请他吃饭，就是约他逛小树林。他几度要求郑超把他的电话号码从通讯单上去掉，反正他也不管什么事，可是郑超说这是学生会的传统，不能把他弄成个特例。
    就在葛兆南一只脚踏入宿舍楼的瞬间，手机响起。
    “喂？”葛兆南懒洋洋地接起电话，踩着楼梯朝上走。
    “喂，葛学长吗？我是周然。”
    “啊？”葛兆南连忙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看来自己没存这小子的电话。
    “嗯……学长上次帮了我的忙，结果连口水都没喝上，如果你今天有空的话，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哎呀，小事一桩，不用那么破费了。”
    “没关系的，这几天我已经把租的房子收拾妥了，刚刚去菜市场买了点儿菜，就决定在家里请你吃饭。”
    “哦……”葛兆南脑中依然盘旋着“被包养”三个字，他游移不定了一阵，想要拒绝，结果到最后却生生答应了下来。
    不就是学弟为了表示感谢请学长吃顿家常饭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能跟人家的私生活扯上关系？
    当葛兆南出现在周然面前时，刚好是下午五点。
    “学长真准时啊。”周然笑着给葛兆南端了一杯咖啡。
    葛兆南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果然是雀巢一块钱一小袋的速溶咖啡。
    今天，周然穿了一件湖蓝色的拉链外套，浅蓝色的牛仔裤遮住了笔直修长的双腿。葛兆南看着周然，不由得觉得身边的空气都要被染成蓝色。
    周然总是五彩缤纷的，像是那天晚上河粉大爷借给他的那把伞。葛兆南想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呢？”周然问道。
    “没什么。”葛兆南赶忙摆手。
    “那你先坐一会儿，厨房里还煮着东西。”
    “好的。”
    周然离开后，葛兆南开始细细打量这间房子。房子很小，非常地普通，一水儿白墙，一点儿都不像周然的风格，按葛兆南心里想的，周然就该把墙也涂的五颜六色。客厅挺空的，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靠背椅，其中一把正被葛兆南坐在屁股底下。不远处的地板上还铺着一张垫子，类似于瑜伽垫。
    “我能看看你的屋子吗？”葛兆南站起身来，朝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
    “随意看就好。”
    周然的声音从厨房飘来，仿佛带着软糯香甜的米饭味道。
    不至于饿到这种程度吧。
    葛兆南首先抬脚走进周然的卧室。墙角上放着一张书桌，一张床挨着书桌，床那头立着一个简易衣柜。墙上贴着许多葛兆南不认识的动漫人物海报。
    退出卧室，隔壁是一间空置的房间。这种小区里的房子，一般都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或者更大，为了节省开销，不少学生都会选择合租，一人住一间卧室，彼此分担房租。可是周然却一个人住。
    葛兆南又不由得想起“被包养”三个字，说不定这儿是大款替他租下的，大款当然不会在意那一半的房租，重要的是不会被人打扰。
    葛兆南的脚步渐渐挪到厨房。厨房窗明几净，显然被周然收拾地十分整齐。灶台上，电磁炉、电饭煲、案板、刀具……一应俱全，周然正一手扭开天然气的开关，一手拿着锅铲，要入锅的土豆和青椒早已切成细细的条状摆盘子里。
    “你快出去吧，这个抽油烟机是大概上个房客留下的，不太好使，油烟吸得不干净。”周然突然回过头朝葛兆南说了一句。
    “哦。”葛兆南呆呆回了一句，“我就是想看看厨房。”
    周然熟练地开火，烧热锅子，倒上油，过一小会儿，再把切好的菜“哗啦”倒进锅里翻炒，加入作料的时间也拿捏地恰到好处。
    周然背对着葛兆南，衣袖卷到手肘处，皓白的手腕不断上下翻转，棕色的围裙带子缠过他纤细的腰，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真是好看。
    葛兆南心中默默感叹。
    不多时，三菜一汤全都出锅。葛兆南早已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严阵以待。
    “随便做的，没什么好东西。学长别介意。”
    周然笑着把一一菜端上桌，又回到厨房端出两碗喷香洁白的大米饭。
    “不会不会。”葛兆南拿起筷子，“真是好久都没有吃到这样的饭菜了。”
    葛兆南说的是实话。在学校自然只能买到用地沟油和劣质味精炮制出来的饭，回到家里，还不得不忍受老爸几十年不变的差劲手艺，人生可谓苦不堪言。
    桌上的家常小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葛兆南恨不能一口吃光，可是周然此刻正坐在他的对面，总不能那么不顾形象吧。于是，他也只能慢慢品味，细嚼慢咽，边吃东西边和周然闲聊起来。
    “想不到你一个男人还会做饭。”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周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会做饭就算了，还会跳舞。”葛兆南忍不住加了一句。
    “我不会跳舞，那都是自己瞎跳的。”
    “瞎跳也能跳成那样？”
    “我妈以前是舞蹈老师，从小带着我练基本功，下腰劈叉什么的，说是对身体好。但是又说我是男孩子，所以不教我跳舞。”
    “哦。”葛兆南扒拉了一口米饭，“哎，你怎么不吃啊？”
    “今天主要请你吃饭，我当个陪客就好。”周然回答道。
    “照你这样，一个人住也不错，想干嘛干嘛，没人打扰，没事儿给自己弄俩菜，下下酒。”
    “我一个人的话，也懒得动这些锅碗瓢盆。”
    “那……今天给你添麻烦了。”葛兆南略显尴尬地说。
    “什么话，这都是应该的。”周然顿了顿，又说道，“你可是第一个到我这屋子里来的人。”
    第一个？那那个大款呢？葛兆南心里想，哼，八成这小子又诓我呢。
    “我是说真的。”周然仿佛看出了葛兆南的不信任，又补了一句。
    这顿饭在莫名其妙的氛围中结束了，汤足饭饱后，葛兆南连忙抢着去洗碗。
    “不用不用，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洗碗？”周然立刻阻止。
    “我白吃你的饭，帮你洗个碗不是理所应当？”
    葛兆南力气大，死死推开周然，周然叹了一口气，调笑似的说；“现在像你这样的好男人，哪里找啊。”
    “跟你比还差远了，我也就会洗个碗。”葛兆南一边把洗洁精挤到油腻腻的盘子上一边说。
    周然也不离开，站在水池旁边，等着葛兆南洗好一个盘子，他便收起一个盘子，俨然一副默契十足的样子。
    自来水龙头开得很大，水柱冲向碗盘又四散到葛兆南身上，几乎打湿了他的上身，周然轻轻帮他把水龙头拧小。
    “衣服都弄湿了。”周然的声音懦软糯糯的，带着几分湿意。
    葛兆南一时不知该回什么话好，只呆呆地“哦”了一声。
    周然的屁股倚在操作台上，斜着身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葛兆南，望得葛兆南浑身不舒服，像是有许多小虫爬来爬去。直到一切收拾妥当，周然的目光还像蜜糖一样粘在他身上。
    糟了，这小子不会真的看上我了吧。
    被这么火辣辣的眼神盯着，傻瓜也明白什么意思了。只是这一切来的太突然，葛兆南一时无法接受。
    葛兆南不自然地回望了周然一眼：“那个……碗也洗完了……我就……”
    “听说你上了大学后没叫过女朋友？”
    “嗯，这个……”葛兆南不得不吞吞吐吐地承认。
    周然的眼神突然之间顾盼流转，万种风情，葛兆南几乎不敢多看他一眼。
    “学长，你的脸好红。”
    “什么？”葛兆南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掩饰道，“刚刚洗完碗，还挺热的。”
    周然环起手臂，一脸“老子看你装到什么时候”的表情，葛兆南心中不由得大呼冤枉，不交女朋友不代表我就是同性恋啊啊啊！脸红不代表我看上你了啊啊啊！你明不明白啊啊啊？
    为了摆脱现在的处境，葛兆南不得不赶紧转移话题，本来这种问题他不想当着人家的面问，可是如今的情势也不得不如此，最好周然能一时恼怒，把他踢出门外，好让他得以自由。
    “听说你被包养了？”
    “什么？”周然果然立刻炸毛，身子瞬间站得笔直，“你听谁说的？”
    “啊哈哈，这种话，你传给我，我传给你，谁晓得呢？”葛兆南尴尬地笑了两声。
    “你是说，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周然的声音不再轻软，而是带着一丝愠怒。
    “也没有也没有。”事实上葛兆南也不过在学生会会议里听到过那一次。
    隔了好一阵，周然都没有说话，葛兆南深吸一口气，偷偷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周然眉头紧蹙，拧成一个川字，嘴唇微微撅起。这个人，生气的样子也十分好看。
    呸呸呸！葛兆南打散脑中的胡思乱想，问出了埋藏在心中很久的一句话：“你……是不是很缺钱？”
    从最开始骗他的钱，到自己辛辛苦苦摆地摊，再到被包养，事情总结起来，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周然缺钱，而且缺的厉害。
    “还好。”
    周然只是淡淡回答两个字。
    “其实，我能理解的，我家里也不富裕……”
    “像你这种靠父母吃饭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周然毫不留情地冷冷打断葛兆南的话。
    葛兆南一时语塞。
    周然可能察觉到自己刚刚的态度不是很好，语气又软了下来：“不好意思，我不该朝你发火。”
    “没事没事，”葛兆南连忙说，“是我的错，不该拿那些风言风语来问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看着人家表面上是被包养的小白脸，却不能知道人家背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为了生存不择手段，老天眷顾，给了周然一张俊脸，一副好身子，人家为什么不能凭借这些本钱换取利益？又没偷又没抢，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犯的着用那种鄙薄的语气说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吗？
    周然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饭也吃完了，我也该走了了。”
    “下次有空的话再来。”临出门时，周然朝他摆了摆手，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柔妩媚。
    “好，好。”葛兆南嘴上答好，心中却想，恐怕不会再有下次了。
    等到葛兆南都下了好几级楼梯了，周然突然又打开了门。
    “葛学长！”周然朝葛兆南喊道。
    “什么事？”葛兆南回过头，望向周然好看的脸。
    “告诉你一个秘密，”周然故作神秘地用手在嘴边比成一个喇叭的形状，“我才没有被人包养呢。”
    “嗯。”葛兆南唇角翘起，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他看着周然一脸顽皮的样子，却忍不住想要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