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原本就很浅的笑容很快消失了，青云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有种再也避不过的感觉，他看着我说：“想从头和我说说看吗？”
    今天见他的目的本就在此，不能逃避，于是渐渐敛了情绪，我开始低述起来。
    “在我和苏纹成为朋友之前，我们一共见了四次面。第一次是我十八岁那年，我在培训班上见到了她。”
    青云握着钢笔的手震了震，抬眼看我，却并不出声打断。
    “但那个时候我几乎没和她说过话，她在我印象里也只是个花瓶而已。”一想到自己原来曾这样想过苏纹，便忍不住扯了扯唇。“第二次是两年后，我在”边城”又遇上了她。正是因为这次相遇，让我重新认识了她。”说到这里，我看了看青云，“相信你应该还记得，我和你提过一次。”
    点点头，青云显然也有印象。
    “或许是前后两次的印象差太大，从那之后，我开始留意她的消息。但也仅止于留意而已。真正让我们的关系产生变化的，是之后的第三次见面。”忍不住又看了看他，“那一次，你也在那里。”
    闻言一怔，青云显得很意外。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渐渐的，变得有些难以置信，“那天晚上？”
    知道他已经想起了那晚，我点点头，“正是那天晚上。”
    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青云怔怔地望着我，犹豫了很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难道说，那天晚上，你们……”
    “没有。”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于是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他的想法，“如果那晚我们真的发生了什么，我和她反倒会成为陌路。但正因为什么都没有，之后才又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许是难以理解我的话，青云蹙着眉，却没有开口。
    “那是改变我们人生的一个晚上。”垂下视线，我渐渐陷入了回忆中。于是那条昏暗的巷子，那个肮脏的角落，还有那间敞亮的旅馆又都出现在脑海。并不打算将一切和盘托出，至少有关苏纹过去的那一段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叙述道：“她喝的很醉，就像你说的，那件事对她的伤害直到那个时候都还在继续。我没办法看着她醉倒在巷子里而不理，于是在附近找了间房。之后，因为一些我也说不出来的东西，我偷听了她的电话录音。”
    接到青云猛地看过来的视线，我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做，却还是忍不住做了。”回忆中，苏纹颤抖的嗓音让我此刻心疼不已，大概我的眼睛已经彻底暴露了这些东西，因为青云的眼神一瞬深了。
    “她在国外的日子并不好过。你可以稍微想象一下，举目无亲，孤立无援的苏纹，只因为想找个人和自己说说心里话，于是用一部手机给另一部手机留言的模样。”看着再次愣怔的青云，我又笑了笑，“是的，我听的那些全都是她给自己的留言。”
    喉间梗了梗，我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中出现别的东西，“听了那些东西，我很心疼她。曾经如朝阳般温暖的一个人，却成了眼前这副模样，这让我难以接受。想到她之前鼓励我的样子，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己一定要为她做点什么。于是我在她的手机中留下了自己的号码，又用她的笔留了一张字条。”默了默，才缓缓念道：“”你不会一个人，要相信自己，也请你相信我。””
    内心忽然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愫在撞击我的心房，咬了咬牙，我暂时停止了叙述。
    定定望了我很长时间，青云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直到我再次抬眼看他，他才终于叹出一口气，“所以，这就是当时那支笔？”
    看着他手中的笔，我点了点头，“是我无意中把它带回了家，于是在我身边一待就是十几年。”
    紧紧握着这支笔，青云的面上渐渐有一丝不忍，“为什么没有及时还给她？如果你当时就还了，说不定……”忽就不再说下去，话落的间隙，我听到他又叹了一声。
    “谁会想到，再见她已是十年之后。”
    “十年……”看了看我，“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总说这支笔是别人寄放的。”见我沉默，青云忽又问道：“那第四次呢？”
    “第四次……”随着他的提醒，记忆渐渐从那间旅馆飘到了员工餐厅的小回廊，想着那日她温暖的笑容，不由得轻轻勾起唇角，“隔了整整十年，当我因为错失奖项又惨被观众遗忘而颓废不堪的时候，她在那个小回廊上找到了我。和第二次见面时一样，她温柔地鼓励我，让我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也是从那时开始，我们渐渐成了朋友。”视线落到那支笔上，面上的表情又复杂起来，“我一直不敢把它还给她，因为她一次都没提过那晚的事情。我以为她已经不记得了。但谁知……”
    “她一直记得。”
    看了看他，我点点头，“”红粉”合作期间，她终于将一切告诉了我。”顿了顿，才看着青云的眼睛说：“她说，是我救了她。”
    青云的瞳孔闪了闪，随即侧开视线不再看我，“原来这就是她前后判若两人的原因。”忽沉沉地叹出一口气，青云满脸无奈地望着手中的钢笔。
    “这是她奶奶的遗物，但作为答谢，她还是把这支笔送给了我。可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处置这支笔，所以才想问问你的意见。”
    看着我的眼睛，青云忽然问道：“你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真的只是这支笔而已？”
    怔了怔，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我的眼睛，像是想看清楚我内心真正的想法。良久之后，青云突然失笑摇头，“我早该发现才对……”
    “发现什么？”
    没有理会我的疑惑，青云看着在我怀中昏昏欲睡的小破布，“没猜错的话，这只猫也是她的吧。”
    “你怎么知道？”
    再次摇头，青云突然变得感性起来，“时间错了啊……”
    不懂他的意思，于是只能蹙眉望着他。
    将笔还给我，他忽然一脸严肃地说：“我的建议：合作完这一次，你最好和她保持距离。这是为你，也为她。”
    我和苏纹的关系在旁人眼中只有暧昧。离开茶坊时青云这样对我说道。他说无论我和她现在是朋友也好知己也罢，也无论我们曾经历过什么，在一般人眼中就只有我们的”暧昧”而已。他说如果可以，最好和她保持在普通朋友的距离。他说，趁还能抽身的时候。
    心里隐隐有些难受。为什么我和苏纹不能像和青云这样成为交心的知己？为什么我们只是离彼此近了一些，就会让人产生这样的误解？青云是，毛姐亦如是，甚至可能连梨妈对苏纹那些奇奇怪怪的反应也都源于此。
    为什么？
    还有，那些真的只是误解吗……
    将车停在苏纹家对面，看着不远处的夜市入口，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小破布。
    直到此时才终于开始正视这件事情，我和苏纹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说，我和你妈咪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毛姐觉得我们有暧昧，青云也让我和她保持距离。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待她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小破布依旧安稳地趴在我怀里。
    其实，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即便从来不曾经历过，但毕竟是本性，对谁特别为谁心动这种事，又何需谁来教授……
    不，不是这样。怎么可能这样。
    或许我对她是有些特别，但那是因为我怜惜她的过往，又珍惜与她的这份默契。我只是欣赏她的专业和努力，也喜欢和她相处的那种气氛罢了。我只是，喜欢看她笑……
    忽用单手撑头，苦涩地，我扯了扯唇。
    等待的时候，给苏纹打了一个电话。当她拉开车门坐进来时，比意识更快地，我忽然问道：“喜欢是什么？”
    看着对方一瞬愣怔的模样，回过神，便觉得心房酸涩不已。无法再看着她的眼睛，于是只能侧开头。
    从我手上接过小破布，苏纹低头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索梨生，我也喜欢你。”
    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心跳如鼓，却只能呆滞地盯着她，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苏纹忽就笑了出来，“别这么紧张，我说的”喜欢”跟常人理解的可不一样。”
    怔了怔，看着她眼中的坦然，我却有些恍神。
    “我们之间的感觉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喜欢”所能概括的。虽然我也不知道究竟用什么词最合适，不过就算定位不了又如何？反正我和你的关系永远都不会改变。”
    永远不会改变……
    见我若有所思，她默了一阵子才问：“你今晚之所以会思考这件事，是不是也有人对你说了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算是吧。
    不过”也”？难道她身边也有人说过这些？
    将我的反应看在眼内，苏纹淡笑着说道：“其实你大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我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他们心里所想的那样。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可能是。我不允许自己再犯错，而你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听着苏纹斩钉截铁的话，那份言语之中的信任却让我无力承受。我没有她想的那么好，远远没有……
    “你啊就是喜欢想太多，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旁人爱如何想我们无法左右，问心无愧便是。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拉开车门，正要下车的时候，苏纹忽又回过头来，“差点忘了谢你。”指了指怀中的小破布，她笑道：“今晚如果没遇到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谢谢你。我走了，晚安。”
    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想到后座那袋为小破布准备的猫粮和玩具，却不知为何没有开口叫住她。
    苏纹的一番话让我心中五味杂陈，我很清楚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却也正因为这样，我有种像是被谁生生扼住了脖子的感觉，憋得发慌。
    将那袋东西整个丢进垃圾桶，我知道自己应该听青云的话，在还能抽身的时候保持距离。
    苏纹说得对，我跟她的关系永远都不会改变。不可能再往前一步，我们永远都只能像现在这样比知己多一点而已。或许这才是我跟她之间最适合也最安全的距离。
    抬手摸了摸胸前的笔，我想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