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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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离闭上眼睛,枕雨而眠。
清晨睁开眼睛,感到房间内有人走动,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白色的衣角像白色的羽翼在微亮中忽闪。秦牧已经起来了。他没有开灯。
“你醒了?我准备待会儿叫你。”见林离坐起身,秦牧低低地说。行李已经收拾好,林离穿好衣服跟秦牧出发。
这个时候只有附近的小店才会开,知道有旅人会在这个时候启程,他们知道什么时候有生意。林离站在路边等待秦牧。
回来时见秦牧抱着一大堆东西,林离连忙走上去帮忙。睡袋,雨衣,排汗内衣手,电筒,电池,睡袋,香烟,绑腿,巧克力,白酒,以及创可贴和消炎药。
“路途艰辛我们能省就省。”秦牧递给林离三双军胶鞋,低头开始整理行李。
那种军胶鞋,黑色的,极其廉价。六块钱一双,却是行进墨脱最好的选择。林离把军胶鞋塞进背包,郝然发现秦牧手中拿着一大把各种颜色的铅笔。
“书太重了,没办法带进去。只能带些铅笔给那些孩子们。”秦牧把背包放在地上用力挤压,期望有多余的地方来放东西。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左右摇晃着。
清晨的温度是湿凉的。朦胧的光线,秦牧的剪影却轮廓鲜明。
林离觉得此刻的秦牧有那么一些不同。
海拔4220米的多雄拉。被白雪覆盖着,茫茫一片,仿佛是存在着的另外一个世界。这种白跟林离看到的拉萨的天空的蓝是一样的,夺人心魄,似乎多看一眼就会灵魂出窍一般。
秦牧先低下身子给林离绑好腿,是两块钱一块的细长布条,沿着小腿,细细帮上,这样子防止小腿因为长时间跋涉而产生静脉曲张。
“紧吗?”
“还好。”
然后秦牧绑好自己的。
做好准备后,两人开始沿着松林口的山路盘旋而上。景色开始在眼前蔓延开来,林离见到杂志上那些令人惊讶的绿意,葱葱欲滴,汁液饱满。一路能看到高大苍翠的树林,铁杉,香樟,楠木,刺栲,乔木杜鹃……姹紫嫣红,像一张极大的绿色地毯,细碎地撒着五彩斑斓的花朵。秦牧停下来,开始拍照。这是林离见到秦牧第一次拍照。秦牧拍照的时候神情很专注,眼里有兴奋的光,微侧着身子,有时蹲在地上,拉长着镜头。然后两人继续走路。秦牧让林离走在前头。
随着海拔高度的变化,植物生态也在发生变化,越往上越荒凉,先是见到矮小的灌木丛,低低的,缩在白雪中倒也苍翠,然后是单薄的地衣,薄薄的一层,最后直到寸草不生的白雪冰层。一片荒芜,只有白色,只剩下白色。
路上遇到一队背夫。都是当地的汉子,背着重物从他们身边走过,寂然无声,没有交谈,只是低头沉默走路,神情肃然。林离觉得他们不是在走路,倒像是在进行某一种仪式。随着山势的拔高,天气恶劣起来,寒风刺骨,阵阵狂风夹带着雨雪迎面扑打,避闪不及,头发和脸已经完全被浇湿。虽说两人都穿着防水外套,但是长久登山身体早已发散出很多热量,这些热量被包裹在防水外套中。所以大汗淋漓,内衣,衬衣,裤子全部湿透。不一会儿就紧贴在身上,冰凉湿透。冰冷的雨水带着某种力度,重重地刺在他的皮肤上,林离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疼痛中清晰有力地跳动。他知道自己在上路。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舔动它们,冰凉刺骨。
林离转过身看着紧跟在身后的秦牧,他的脸被雨水打得通红,看到林离看他,他加快步子走近:“还好吗?”
“嗯。”
抬头,皑皑白雪峰顶就在眼前,似乎伸手就可触及,却又高不可攀。天色阴沉,乌云凛冽。整座笼罩在雨雾中的陡峭山崖,似乎一直延伸到雷声轰隆的天际。仿佛一连串巨大的黑色锯齿在天际蜿蜒。一连几个小时的攀爬,他们终于看到不远处垭口随风飘动着的经幡,被雨雪细腿了的颜色,在空中猎猎作响,声音清寂又怆然。秦牧再一次按下快门。林离没注意。继续赶路。不知道走了多久,林离只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周围一片寂然,猛烈的风和越来越稀薄的空气让他微微有些喘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此刻正被风灌得满满的,他只能大口呼吸,眼睛睁得大大的。太安静了,脑中突然生出不好的想法,林离立即回头。
天!只有白茫茫一片!秦牧没有跟上来!!!
林离脑袋生疼,心中焦急,他知道大声呼喊是不切实际的,但林离这时候恨不能扯破嗓子,秦牧怎么会没跟上来?!脚下的步子不禁加快,半个小时后看见一个人影向前挪动着。越来越近,林离努力睁大眼睛,几乎不能呼吸了,在看到那人胸前晃来晃去的黑色相机时,突然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一身冷汗。
见到林离,秦牧有些惊讶。
“你他妈干嘛去了?”林离一开口就骂道。
秦牧一愣,指了指相机。“拍照去了。”然后对林离笑了笑,“那雪峰正是太美了,我必须拍下来。”秦牧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林离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好笑?是以为他会出什么意外?他不过是拍照罢了,你来担心个屁!林离一阵心烦意乱。见林离拉下脸,秦牧拉着林离往前走。
不多时风停了,雨雪止住了。一片晴朗。一切突然明朗起来,风和雨顺般的模样,苍苍茫茫,云雾缭绕着,垭口下的山峦谷地青翠空阔。
“这就是还想来这儿的原因。”秦牧站在林离身后盯着眼前的景色轻声说。
“那一次意外塌方,我没能登上山顶,但知道山顶的景色定时能人欲罢不能,回来时我想,再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时,自己会不会跳下去?”秦牧似乎陷入某种情绪,带着回忆的表情,嘴角上扬。
他看了看林离,接着说:“实际上我不会,因为早已被景色迷住不能思考。虽然每次站在高处总会有一股往下跳的冲动。”
林离看着秦牧的侧脸,两人都安静地站立着,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第二日,目的地是汉密。从拉格到汉密有9个小时的路程。中间最难熬的也许是一路上的防不胜防的蚂蝗还有湿滑的山路。
这一次秦牧走在前头。林离看上去很是疲累,脸色不太好。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发现林离辗转反侧,但他一早就睡下。早上起来问他有没有事,林离直摇头。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雨还是在下着,他们裹着沉重的雨衣雨帽走路。路很湿滑,石头好像被抹上了油,一不小心就会摔跤。一座山头连接着又一座山头的原始森林,似乎没有边际,两人走得几乎麻木,双脚再也不是自己的,林离的大脑一片空白,呼吸急促,只是凭意识跟在前面的人影后头,他觉得脑袋晕沉沉的。天色阴沉,大雨滂沱没有停歇,有力度的雨点砸在石头上,水花四溅,像被摔碎的玻璃。路并不好走,是曲折小径,在丛林之间迂回,小路由烂泥和碎裂的石子铺成,溪水奔涌汇聚。胶鞋一直泡在冷水和烂泥中,完全湿透。
秦牧在前面拐角的地方等林离,林离渐渐有些吃力地走着。
走近了,发现林离额角蜿蜒而下的血迹,秦牧突然伸出手。
一条肥硕的蚂蝗被他扯下来。躲在林离的发迹,柔软饱满的身体,在湿滑的石头上动了几下。林离一怔,低下头,发现手臂上还有几条。黑色的身躯,晃动带有吸盘的尾巴,寻找更新鲜芬芳的血液,而它另一端的吸盘已经扎入皮肤。林离果断扯下,摔在地上。粘湿残缺的肢体纠缠在手指上蠕动,刮擦在石头上。
“我们已经进入蚂蝗区。”秦牧略带担忧地看着林离说。
前行不久,背囊,雨衣,绑腿,手套上几乎都是蚂蝗。这软体动物栖息在树叶及灌木草丛中,只要有人经过,碰蹭这些植物,蚂蝗便依附在人体皮肤上面,把极其灵敏贪婪的吸盘精确地扎入血管,并优雅地持续深入。林离知道他的皮肤上有有了这些吸血鬼,隐约传来微酸的麻醉感,像被人打了一针麻醉,林离此刻并不觉得疼痛。知道有血流入嘴角,像汗液一般。
秦牧停下来,拿出相机。
这是原始森林。高大的树木,枝叶茂盛肥硕,从树叶之间洒下来的雨滴放轻了力度,滴在眼皮上,似乎能减轻疲劳。这里的树木常年被大雨侵淫,终日见不到阳光,天空被霸占,倾盆大雨到这儿也只能成为雨线或者雨丝,躯干被绿色的苔藓或者地衣包裹着。它们使森林成为幽暗的洞穴。所带来的气场令人觉得受到逼迫,觉得无所适从,人类在其面前显得卑微。此刻大江的轰响声音,仍在右侧远处回响。
许久,秦牧不见林离跟上。正准备回头去找,见林离喘着气赶过来。觉得他呼吸有些急促。
“需要休息吗?”秦牧皱着眉头询问。
“不,我们还是赶路。”
晚上他们终于赶到目的地。秦牧跟林离脱下湿重的雨衣,换好干净的衣服出来吃饭。一只发暗的灯泡下,周围被黑乎乎的灰尘围裹着,木桌上放着腊肉白菜,豆腐汤,青菜。菜的分量很小,米饭是充足的。因为体力消耗大,就着辣椒能吃下好几碗米饭。吃完后,秦牧准备出门。
“你先睡,我去附近的军营打听前面的情况。”
一个小时回来的时候,房间里留着一盏昏暗的灯,秦牧轻手轻脚脱了衣服。不一会儿,听到林离轻不可闻的呓语。似乎在呻吟。
“怎么了?林离?”秦牧坐到对面的床上,昏暗中看到林离紧紧的裹着那床黑乎乎的被子,身子有些发抖,他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天,是滚烫的!
秦牧急忙叫醒林离:“林离你发烧了,坐起来,你需要吃药。”林离迷迷糊糊地,嘴唇干裂,坐起身来,靠着床头。秦牧拿来药,问老板要来热水。然后又用脸盆打来热水,挤了毛巾敷在林离的额头上。林离躺下来,有些迷糊。
额头上的毛巾是热乎乎的,但林离仍感到冷。似乎那些雨水汗水此时凝结成一股子冰凌在他的身体里。
昏暗中,秦牧挤上了林离的床。
林离低着嗓子说道:“回去,你想两个人都感冒!”
秦牧没理他,直接钻到被窝,塞好林离那头的被角。
林离觉得身边突然有了一股热流,被窝暖了起来,他用力蹬了蹬旁边的腿,“滚回去。”
秦牧摸了摸他头上的毛巾,已经湿冷,他扔了那条毛巾,然后用继续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林离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声嘀咕:“还这么烫。”
然后不容他多说,拿来自己床上的被子加在上面。
然后又挤上他的床。
林离实在没力气跟这人耗,昏沉沉睡过去。
半夜秦牧听到林离的说着梦话,低低的听不真切,呼吸很灼热,身子有些发抖,他有些担心地抱紧林离。
早上醒来的时候,邻里觉得浑身很热,而且有些透不过起来,像被一根绳子紧捆着。睁开眼,才发现秦牧跟他面对面紧贴着,两人同枕着一个枕头,他的双臂环绕着林离的身子,腿也缠在他的身上,秦牧像一条深缠上了自己!他的脸突然放大着眼前,还是眉清目秀,但此刻他的眉头紧锁着,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嘴唇紧闭着,稍长的睫毛有些轻颤,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措不及防,林离正看着的时候,秦牧睁开了眼。四目相对,一瞬间,沉默无语。
林离觉得自己脑袋瓜痛起来了。
“好点没?”说完凑近把自己的额头贴到林离的额头上。林离闭着眼,紧皱眉头:这人想怎样?
这样亲昵的动作,让林离惶恐起来。
“好像退了不少。”秦牧笑起来,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林离看到那些绽开的细纹。
“我们什么时候启程?”林离坐起身来,掀开身上的被子。秦牧一阵惊呼。林离也一阵尴尬!这人竟然裸睡!什么破习惯。
秦牧见林离瞬间涨红的脸,心底一阵莫名得意。
“昨晚值班军人提到前往背崩的路途有很大塌方。你又感冒了,我们还是休息一下。”
“这个季节已经是雨期,这雨是不会停的,我们在这儿难道死等?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收拾一下赶路吧。”
“赶路?你知不知道在高原感冒是会死人的?”听林离倔强的口气,秦牧气起来。哪有这么不担心自己身体的人?
“我没那么娇弱!再说死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么说也不错,反正我陪着你。”
“你?你回去要和紫苏结婚的。秦牧,我真的没事。”听了这话,秦牧神情认真起来,沉默半响,秦牧起来穿好衣服。
“林离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把你砸晕或者绑在某个地方,因为你总是让我生气。”
两人还是上路。只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