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火车上人并不多，也是，本就不算什么特别的日子。一节车厢大概空着半截，人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人在一起偶尔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只是也懒懒散散的。
    现在是星期天的早上，距离接到我妈的电话过去了七个小时。
    我坐在靠窗的位子，小卡座里没有其他人。我靠着窗，看着窗外绿的光秃秃的山，想起小时候回到村子里，大片大片的草场，偶尔会有一群野马安静的吃着食物，天那么蓝，风一阵一阵的吹过，吹走夏天的狂躁。
    那时候，只是静静的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不是到是从什么植物上面拔下来的草的尾巴。一上一下，数着碧蓝的天空中云的数量和形状；或者在夜空下，数着天上根本数不清的星星，那时候觉得有一万万颗星星，想着银河隔开的那个美丽或者凄凉的爱情故事。那时候甚至分不清嫦娥和织女，一心以为嫦娥在银河的另一端。
    那时候，和几个小伙伴到处乱跑，在草地里打滚，在暖气通道里探险，或者一起爬上平房的房顶。不知道是谁拿了一包烟，只是偷偷的吸了一口，心里就充满了愧疚，那时候的我，却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要靠香烟才能忘记那么多那么多的烦恼，才能让自己不要那么容易哭。
    我已经十几年不曾回去了，城市里没有大片的星空，没有形状奇特的云彩映照在没有一点瑕疵的天空中。也没有大片的草地能让我尽情游乐。
    一切都会变的，风景或者看风景的人。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多少年了，就算现在把我放回到那个环境中，我也无心欣赏了吧。有些事，经历过了真的很难假装。
    不知道怎么会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不过看着窗外，思绪没有定点，思维终究不像是铁轨，有着永恒的走向。
    说起铁轨就又想起开地铁的刘恃了，昨天晚上回去公寓我们两个都很沉默，我是思维很乱，想想过去，那年家里发生的事情好像近在眼前，想想以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只是站在窗前默默的抽着烟，刘恃就在我旁边看着我。一直到我迅速的抽完了一包，正准备再去找一包的时候，刘恃才跟我说别抽了。我大概是做了个苦笑的表情，说没事，你快去睡吧。刘恃也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我。
    但是看著他注视着我的眼睛，我竟然愣住了，他还是黑黑的眼睛，映着远处那么遥远的灯光，闪射出一点亮光，只是在注视着我，竟然让我有点不自在，我赶忙转过头不再看他。
    我知道，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情和回忆。
    似乎过了几秒，刘恃才慢慢的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我闭上眼睛，放空了几秒，才回复他说不用了。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和我一起看着窗外放空的景象，一起沉默。后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回去了卧室。
    伴随着门锁发出的轻微的“咔哒”声，我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回过头去注视着卧室的门好久好久，之后才回到了我的房间。
    一夜未眠。
    早上的时候，我觉得刘恃已经醒了，只是他的房门还闭着，我只在客厅上留了一张字条，说我回家去了，就匆匆的赶到了火车站。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曾经破碎不堪的家庭。
    到站时是列车员把我叫醒的，也许是太困了，毕竟喝了酒又一夜没睡。我晕晕的说了声谢谢，沉重着脚步搭上回家的计程车。
    是我妈开的门，一开门爸妈的卧室就在门的左侧，我只看了一眼，我爸正坐在电脑桌面前握着鼠标抽着烟，似乎每次到家他都是这个样子，可是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四年了吧。那些表面没有变化的事情早已经历了风起云涌变得不一样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间。这次回来只背了笔记本，当我笔记本开机之后，它竟然自己连接上了家里的wifi，过去了四年，连无线都提醒着我回忆的点滴。
    我就一直漫无目的的浏览着网页，看看新闻逛逛贴吧，实际上也只是漫无目的的点着鼠标。点着点着，我又撑着头睡着了。一直睡到我妈叫我去吃饭。
    我们家客厅不大，四四方方的，门旁边摆的衣架和鞋架，对面摆的是一个书柜，书柜是我上小学的时候买的，当时我妈买回来我爸不知道和她吵了多少次，因为我把觉得它摆在正中间，很想是刻着祖先名字的墓碑，旁边是饮水机，有一次我妈和我爸吵架，我爸竟然想要打我妈，我就去拉住我爸往后退的时候碰到了饮水机，结果我、我爸和饮水机都倒在了地上，饮水机就光荣牺牲了，水洒了一地。那是我和我爸第三次打架。偶尔，客厅会放一张大桌子，有亲戚过来或者打麻将的时候才会从阳台里拿出来。
    所以客厅再也放不下电视沙发了。因此，如果家里没有别人吃饭我们通常是在卧室放一张小桌子，因为我们三个都很喜欢看电视。后来买了电脑放在主卧之后就变成了我爸看电视枪战片，我和我妈看电影或者卡通片。
    小桌子是三年级的时候我爸自己做的，当时他拿了一块电木板还是三合板之类的东西回来，每天锯啊矬啊的，后来还在小桌子上刻了一个象棋的棋盘，我也和他下过为数不多的几盘棋，因为我象棋实在是太差了。现在小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小板凳也像原来一样的排布着。可是，电视没有开，电脑也显示着待机的画面。
    还是像原来一样我们三个每人占据一个桌脚，我对面的桌脚空着，因为要把电脑椅塞在那个地方。
    我爸从他的装酒的塑料葫芦里到了一杯酒，还是他拜托熟人从老乡那里自己酿的酒，只是杯子已经比原来小了一半。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妈盛好饭之后我也只是拿起碗夹了一口菜就对着饭不做声了。我偷偷的瞄了瞄我爸，他确实老了很多，更加消瘦了，白头发已经占据将近一半了，只是也许这几年没有喝酒，所以没有原来那么黑，可是皱纹却多了不少。
    一碗饭已经快要见底的时候，我爸才说出了五个字：“还是一样吗？”。这五个字，父亲的声音很低沉，甚至有点沙哑，它也确实给我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回忆，它所包含的父亲的不甘无奈痛苦希望，一直到后来我才明白。
    我只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别的了，其实想说的话有很多，想问问他过的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一切的言语都那么的无力，于是我只说了一句我吃饱了，就又逃回了我的房间。
    我妈收拾完碗筷就来我这屋了，只是似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妈了，那个会和我开玩笑、无话不说甚至会讨论为什么她月经失调的妈也找不回来了。正是那时候的我，造成了这一切，扼杀了这一切。也许后悔吧，也许应该再考虑周全一点而不是盲目的冲动吧，只不过，人生就是直播，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和可能，选择了，不管多难，如果不想告别，那么都必须咬着牙走下去。
    我妈和我聊了很多，大多数是关于我爸这几年的生活的，可是我也没认真的听几句，大多数时候只是发呆，只是让自己混乱的思绪变得更加混沌。
    一直到四点多，妈才说她准备做晚饭了，我匆忙的站起来说我明天还要工作准备回去了。我妈只说了句吃了晚饭再走就去买菜了。我当然也不会坚持要走，又只是坐在那里一个人发呆了。
    晚饭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爸竟然做了松鼠鱼给我吃。记得小时候我爸很爱钓鱼，每次钓回来他都会选一条最大的做成松鼠鱼给我吃，不过到了初中之后他就再没有做了，说是嫌麻烦。后来一次吃到松鼠鱼是在大三上学期的时候和同学去饭店里吃饭的时候点的，可是吃完的那晚我就打电话回家跟我爸抱怨说饭店的松鼠鱼做的太甜又不够酸，我爸笑着说等你假期回来做给你吃，我就嗯嗯了半天。
    只是这样一小点回忆我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将近四年，又吃到了爸亲手做的松鼠鱼。
    吃饭的时候，我爸夹了一块鱼给我，这个举动仿佛闸门一样，拧开了我那么多的情绪。我说了句你快多吃就跑到卫生间里面去了。大概过了十分钟，我才稳定住我的情绪，只是眼眶依然很红，后来吃饭的整个过程，我都强忍住我的情绪，不让眼泪轻易的流下来。
    帮我妈收拾完碗筷，我也准备回去了，我只跟我爸说了句不要再抽烟喝酒就出门了，我妈把我送到楼下，递给我一个大包说是晚上回去饿了吃的，又叮嘱了我很多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我真的是很不孝顺，妈已经快要半百了还要她这么操心我。我说放心吧没事，你们也多注意。我坐上计程车，一直到看不见我妈之前，她都在冲我挥手。
    火车到站的时候已经十点多，初秋时节，晚上的天气不再像夏天只剩下燥热，开始慢慢的有了丝凉意。我没想到会在出站口看见刘恃，他冲我招招手，我真是又惊又喜，我没想到他会在火车站接我，我们当然今天一天没有联系过。我走过去，他接过我的包。
    我和他，两个人，肩并肩的走，消失在开始泛黄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