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正要一头扎进卧房，眼角余光扫到厅堂主座上的一抹明黄，赶忙掉转身形，几步向那人走去，欠身福了福，嗫喏道，“……参见父皇。”
    昌平帝冲她招招手，温声道，“阿诺吃过药睡了，你过来，同朕说会儿话。”
    苏岑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乖乖上前在他下首的位置坐下。
    昌平帝看她的装束打扮，不由奇怪，“怎么这幅模样，像是泥水里爬出来似的。”
    苏岑把脏兮兮的手缩进衣袖，小声道，“在改建园子。”说罢，又忙补充道，“已经同丽妃娘娘报备过了……她说可以的。”
    昌平帝闻言，放下茶盏，好笑地看着她，“你那日拿刀指着阮卿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啊。”
    苏岑以为他是在笑自己不懂礼数，咬唇小声辩驳，“我就是吓唬吓唬他，爹娘已经狠狠训过我了。以后我都不会那样不懂礼数了。”
    昌平帝啖了口茶，目光深远，不知看向何方，“无关礼数，那股冲劲儿朕甚是喜爱。”见她瞪着大眼睛，很不解的样子，笑道，“以后在宫中不必刻意拘于礼数，同过去一样，想怎样便怎样，放心，出了错朕给你撑腰。”
    苏岑惊得瞪大了眼睛，“可以像在江南家中那样无法无天么？”
    “不觉得天都快给你捅破了么？”
    冷冷的声音，不用看苏岑也知道是谁。他真的非常喜欢找她的茬啊。
    南宫谦瞥了她一眼，躬身向上座之人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昌平帝看他未着外袍，衣襟上几点污痕隐约可见，又看了眼满身污泥的苏岑，顿时心下了然。面上却佯装不解，看向苏岑，“如何惹得三皇子这般生气？”
    苏岑瘪瘪嘴，颤巍巍地把自己脏兮兮的爪子伸出来，“不小心碰到他了。”
    昌平帝一看她那泥塑一样的双手，顿时乐了。难怪惹得他这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儿子这么生气。
    她伸着小手，一脸无辜的样子，像只委屈的讨主人欢喜的小猫，看得南宫谦怒意更盛，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父皇，儿臣觉得郡主殿下品性刁钻，实在不适合阿诺，希望父皇收回成命，另寻她人。”
    昌平帝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闲闲开口，“皇儿可有合适的人选？”
    “大将军郑弘毅之女，知书达理，聪慧敏锐，才学品貌名冠云都，儿臣以为，阿诺常与这样的人交往，才能不失一国公主典范。”
    苏岑怔怔地望着他，心里空落落的，像被人剜去了什么一般，又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闷闷地出不得气。
    因为他对自己的暗讽嘲弄，还是，那些与她无关的赞美……
    “皇儿可曾记得阿诺初进宫时，父皇送她的礼物是什么？”
    昌平帝的话打断了她乱七八糟的思绪，她奇怪为何陛下突然问起一个不相关的问题，而刚刚还义正言辞的南宫谦，此刻却皱着眉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昌平帝看着他，缓缓开口，似在回忆一般，“一只蝴蝶犬。朕至今仍记得把那只小狗交到阿诺手上时，她的双手微微颤抖，只当她是怕弄伤了那个可爱的小东西，便没在意，后来，她一直养着那只小狗，还时常会抱着它向朕问安，有时还会逗它一两下，看起来很喜欢的样子……”叹了口气，昌平帝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神情似乎有些哀伤、心痛，“父皇一直以为她很喜欢，直到那次去紫琼阁，看见她颤着手给小狗喂食，眼里包着泪，明明很害怕，却不要婢子帮忙，瑟瑟缩缩的样子，每每想起，朕都心痛不已。后来问了你，才知道她曾经被狗咬伤过，所以从来不敢靠近那些尖牙利齿的动物。可是，为了成全父皇的心意，她什么都不说……”
    “阿诺一片孝心，父皇莫要再挂怀此事。”知晓父皇提及此事的用意，南宫谦敛眉，抑住心中的烦闷，轻声安慰道。
    果然，昌平帝再度开口，醇厚的嗓音带着他惯有的威严，刚才那个失神感伤的父亲已然消失，现在的他是无所不能、俾睨天下的帝王。
    “朕的女儿应该飞扬跋扈、无所顾忌，阿诺什么都好，偏偏缺少这股骄横。小小年纪，顾虑太多，这么重的心思，身体如何能好。依孤看，小孩子就该多闯祸，闯的越多、祸事越大越好。像刚才昭华说的，无法无天才好。那个郑廷昀也是的，不就同他顶了几句么，竟然敢一甩袖子走人，朕的女儿，便是心中不快，打了他又如何。”
    苏岑两眼放光，这样的爹真是太帅气了，跟她家苏老爷有一拼。
    南宫谦唇角轻挑，他的父亲向来把帝王的角色扮演地很好。
    那股狠辣独断、凛然威严的气势，于他而言，如吐纳呼吸一般自然，言语之间，尽显君王霸气。
    “父皇所言确有道理，但儿臣对阿诺期望不多，只盼她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就好。遑论她孤僻内向，还是率真开朗，她都是儿臣最喜爱的妹妹。”顿了顿，他继续道，“昭华郡主或有过人之资，但恐怕阿诺无福消受。恳请父皇体谅儿臣一片手足之心，为阿诺另寻个细致贴心的人陪伴。”
    “啪”地一声脆响，青花茶盏落地，四分五裂。
    苏岑吓了一跳，慌忙跪下，垂着头不敢直视盛怒的龙颜。她隐约知道昌平帝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他的亲近温和总是夹杂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但是，这么外露的怒意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若说不害怕，自己都不信。
    窸窸窣窣的声响，清冷梅香若有似无。苏岑讶然地看着同她一样跪在地上的男人，惴惴不安的心竟然安定了许多。偷偷瞄了一眼他冷峻的侧脸，不由窃喜，此刻两人比肩跪着，好像……同患难的夫妻一样。
    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凌厉的眸子看向她，苏岑立刻收敛了笑意，一脸严肃地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