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小巷里，巷子很窄很长，后面一片漆黑望不到尽头，她只好映着星光向巷子那头的一点微光走去。她扶着墙壁走得极慢，寂静的夜，只有她悉索的脚步声，突然什么东西从她脚下穿过，吓得她险些叫出声，黑暗里她看到两只碧蓝的眼睛，“喵”一声，那东西便窜进黑暗的胡同，消失不见了。她松了口气，原来是只野猫。
    她愣了一下，奇怪为何自己这么小心翼翼，好像怕被人发现的似的。这个想法冒出来，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快点离开这个深黑的窄巷，似乎她身后的一片漆黑中隐藏着一头危险的巨兽。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到了有微弱光亮的巷子那头，舒了口气，她几步跳出那个可怕的深巷。那抹微弱的光洒在她身上，将她与暗无止境的夜色隔离开来，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竟然布满鲜血，胸口处痛的厉害，潺潺的鲜血还在不停地从那处流泻，煞是惨烈，似乎要将她身体内的每一滴血流尽一般。她想张口呼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前方忽明忽暗的光晕里，她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渐行渐远，夜风吹起了他的衣衫，袍角迎风飘动，浸染月色光华。他手中的长剑泛着冷芒，剑尖处有红色液体悬而未落，冰冷、血腥。
    那人似感应到她的目光，脚步停了下来，一片朦胧光晕中，他的脸突然清晰无比，仿若近在眼前，俊朗儒雅的面容与他周身散发的冰冷和血腥极不相适，沉静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微微带着笑意，令她有些眩晕，他的嘴唇微动，似在对她说些什么，耳边一阵嘈杂，她捂了耳朵想要躲开那些噪音，听清他的话语，可那些嘈杂的声音愈来愈响，她蹲下身子，似感应不到疼痛，只想要一片宁静，听他说些什么。感觉有人在抓她捂着耳朵的手臂，挣扎之间，猛地睁开眼睛，对上的是阿碧柔和的目光。原来是阿碧在捉她的手啊，她郁闷地把床板踢了好几下。
    梦中的那个巷子就是三年前他们相遇的那个巷子，不同的是，三年前，满身是血的是他，如今梦中她却被他拿剑刺伤。想想都后怕，还好是梦，依那人现在对她的仇视，哪日一件刺了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摸了摸左胸处梦中被他刺伤的地方，触手一片冰凉。那熟悉的纹理凹凸，她在手心不知摩挲了多少遍。心下一颤，瞄了眼阿碧，趁她不注意，偷偷将它握在手心，塞到褥子夹层放好。她隐约觉得，那件事关系重大，不该让外人知道……对他不好。
    阿碧轻轻把被子拉开，声音柔柔的，“奴婢可是吵着郡主了？晚膳备好了，郡主吃些再睡可好？”
    屋内点了灯，苏岑懒懒地蜷在被子里，“什么时辰了？”
    阿碧拧了热毛巾，轻轻给她擦拭，“郡主怕是累坏了吧，这会儿都酉时了，您睡了两个时辰呢。嬷嬷怕您饿坏了身子，让奴婢唤您用些晚膳。”
    苏岑摸摸瘪瘪的肚子，睡了这么久，真有些饿了。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脑袋埋在枕头里哼唧了一会儿，身上的慵懒才全数散去。
    阿碧抿唇轻笑，“郡主像个小孩子似的。”
    苏岑扯了扯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我去年就及姘了，随时可以嫁人的。”
    阿碧弯下身子帮她穿鞋，打趣道，“郡主这么着急嫁人，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苏岑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哪只耳朵听到我着急嫁人啊，就要你别拿我当小孩子而已。”
    说起小孩，她倒是有件事得问问，“阿碧，我是不是从早到晚都要和公主在一起，陪着她啊？”
    陛下的圣旨只模糊地说，与公主为伴。难道要她像念学堂似的，定点定时去报到，像尾巴一样整天跟着公主。她倒不是不喜欢公主，只是那样太无趣了些。
    阿碧一边帮她盘整头发，一边宽慰她，“陛下给公主找了许多师傅教习她诸如礼仪、学问、琴技之类的东西，所以公主不会整天闲着无事的。郡主只管自在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公主闲时陪陪她便好。”
    苏岑这才放心，不然她真担心整天看着她，公主很快会厌烦的。
    吃罢晚膳，时候还早，苏岑让阿碧陪着在园子里走走，顺便消消食。去过紫琼阁，再逛自己的昭华阁，真心觉得单调的可以。不过，她平时也没有游园赏花的雅兴，园里的这些花花草草的凑合着看看就可以了。要是真让她跟公主似的养花弄草，一定会把她闷死的。
    走到一处凉亭，阿碧让她进去歇会儿。她累倒不累，不过晚膳多吃了几块酱鸭子，有些口渴。阿碧细心，随身带的有茶水，凉亭摆的有茶具，刚好可以用来喝茶。
    远看这亭子很一般，进来一坐，竟然大不相同。远处宫苑围墙鳞次栉比，尽收眼底，在茫茫夜色中，点点灯火，似一片灿烂星河。
    没想到这个亭子地势这么高，可是刚刚只跨了几个台阶而已啊。
    阿碧知晓她心中疑惑，温言解释，“郡主，望风亭是昭华阁地势最高的地方，其实，通往这里的路是斜的，只是坡度修的极缓，一来走时不费劲，二来沿途的建筑与平地无异，所以不易察觉。当初这个亭子建好时，陛下特意来此观赏，赞赏有加。”
    茶很好喝，香味很浓，在这样的景致下饮茶赏月，连她这样不懂风雅的人都有些熏熏然了，不由感叹，“那个工匠好厉害啊。”
    谁知阿碧听罢“噗嗤”一笑，“这座昭华阁是君华殿下亲自设计的。”
    苏岑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他？！”
    “是呀，君华殿下对公主的宠爱想必您今日也感受到了，颜妃娘娘难产而死，琼华公主自幼是殿下带在身边养大的，直到公主十一岁时，陛下赐了公主紫琼阁，公主才从殿下府上搬出来，有了独立的府苑。许是殿下不放心公主，便是向陛下讨了这昭华阁，还亲自画了建筑的图纸……只是后来出了些变故，皇子们不能同过去那样在皇宫有别苑，殿下自然不能住在这里了，所以园子便被弃了。园里的大部分构造都是工部后来派人补上的，只有这座亭子还有一处温泉是一早就建好的。”
    苏岑心里漏了一拍，公主十一岁，不正是三年前么？
    她看着远方灯火，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是什么变故啊，园子建了一半就废了。”
    阿碧垂了眉眼，含糊道，“是过去的事了，郡主还是不要问了。”
    苏岑知道她有所避讳，不敢背后议论主子，可好奇心上来，哪里压得住，磨叨了她半晌，也不见她松口，正郁闷时突然灵机一动，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晌午时嬷嬷还说要同我细讲些三殿下的事，免得我不小心惹了他。你要是不同我说，以后我糊里糊涂地犯了他的禁忌，可怎么办？”
    阿碧犹豫了下，看四下无人，才小声开口，“三年前，大皇子同甄嫔娘娘有染，后来，陛下就再不许皇子们留宿皇宫了。”
    太混乱了吧，这种违背人伦的事，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而且是宫廷秘辛。
    啜了口茶，她完全忘了自己问这件事的初衷，“大皇子和那个娘娘后来怎样了啊？”
    阿碧叹了口气，“能怎么样呢，甄嫔娘娘被当场赐死，大皇子不久也被圈禁了。”
    “虽是情理之中，可是听起来还是有些伤怀。”
    阿碧看她神色凄惘，走过来柔声安慰她，“生死福祸皆有天命，郡主听罢忘了便好，勿要过于伤怀。我们这些婢子，在宫中见得多了，也就看得淡了。”
    苏岑长吁了口气，真是难为她们了，要是让她藏着这么多秘密非憋死不可。
    “对了，刚才想问你来着，为什么王嬷嬷那么怕三殿下啊，是因为他很爱发脾气么？”像午膳时那样，确实够吓人的。
    阿碧摇摇头，“殿下性情还算好啦，许是不爱与人玩笑，所以，让人对他有误解。奴婢进宫多年，鲜少见殿下对下人疾言厉色，更别说像其他主子那样打骂下人。”
    “那为什么大家那么怕他？”
    “不知道。”
    “你怕他吗？”
    阿碧点点头，又摇摇头，苏岑好笑地看着她，“到底是怕呢还是不怕呢？”
    “怕。”
    “为什么？”
    “奴婢进宫时，负责带我的一个姐姐曾慎重地提点我，不要触怒三殿下。奴婢也曾问过她原因，她说自己也是听来的，小心总归无错。一年又一年，每每三殿下出现的场合，奴婢见大家都格外小心的样子，渐渐地，自己也变得格外小心，侍候殿下时亦多了几分畏惧。”
    很多时候，我们怕一个人或是一件事物，并不是那个人或事物的本身有多可怕，而是我们的心被恐惧先一步占据了而已，因为怕，所以怕。
    苏岑轻笑，“原来是以讹传讹啊。那么，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呢？”
    阿碧笑了笑，“奴婢畏惧殿下，不是因为殿下是喜欢无端责难奴才的恶主，大概只是因为奴婢是个服侍人的婢子，而殿下是尊贵的皇子，所以奴婢畏惧他。但奴婢想，若没有身份位阶，奴婢不会畏惧殿下……其实，殿下待人很好。”
    “她晌午还罚你跪呢，你还说他待人好？”
    阿碧帮她斟了杯茶，轻声道，“换成别的主子，奴婢早挨板子了，殿下此举已算是轻罚了。”
    把玩着手中的粉釉瓷杯，苏岑扬唇轻笑，“……他确实是个好人。”
    那夜，他明明可以寻机逃走，却折返回来，救她于染血白刃之下，还为她生生挨了一刀。
    “郡主，想什么呢，茶都要凉了。”阿碧小心提醒她。
    苏岑收回思绪，问她，“你刚刚说的那处温泉，可以泡澡吗？”
    听了这么许多，脑子越来越乱，还是泡个舒服澡，放松一下比较好。
    “温泉水引自宫外的毓秀蜂，水质甘甜，饮用、泡澡皆可。郡主要是想试试，奴婢着人准备一下，今夜在那里沐浴。”
    “顺便问下公主要不要一起。”
    “是。”
    “好舒服啊昭华姐姐，我以前都没想过来这儿泡澡。”
    苏岑从水底潜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你皇兄没跟你说么？”
    南宫诺摇摇头，“入夜之后，我都不出来的。皇兄也没跟我说起过温泉的事，大概是怕我贪玩受伤吧。”
    苏岑捏捏她蒸得红扑扑的小脸，“泡泡温泉哪会有什么危险，瞧你这样看着多健康啊。还有啊，以后别老闷在屋里，多走走运动运动，身体才会好。”
    南宫诺调皮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我每天会给花施肥除草啊，有运动的，就是一个人不好玩。昭华姐姐，以后咱们一起种花好不好？”
    “啊？我，我大手大脚的，搞不好那些娇滴滴的花草啦，”见她失望地低下头，她有些不忍，“不然，我教你武功好不好，我在家的时候拜了一个师父，他功夫可好了。我把他交给我的都传给你好不好？”
    南宫诺点头如捣蒜，双眸焕发着别样的神采。
    苏岑被她感染得心情也很愉快，脑中忽然闪过某人冰冷的俊脸，赶忙叮嘱她几句。
    南宫诺很没原则地背弃了她的皇兄，答应此事绝对保密。
    两人商定了一下时间地点，苏岑自然诸多方便，闲人一个。南宫诺这边就比较麻烦，太早了她起不来，晚些时候要学习各种礼仪、诗书、才艺，下半日和晚上比较闲，两人最后约定每日申时在昭华阁后园教习。这样呢，苏岑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午觉，南宫诺练完之后，差不多也到了晚膳时间，也许能多吃些，皆大欢喜。
    又在温泉里闹了会儿，苏岑看时候不早了，夜风吹得有些凉，便着婢子过来侍候两人出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