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动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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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7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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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地处中原,物产丰富,水陆交通发达,加之昌平帝近年来颁布了一系列惠民利商的政策,更使得云罗成为五国中商业最为繁荣的国家。云都作为云罗的朝都,虽比不得江南水陆交通枢纽,但也是云罗重要的贸易集聚地之一。天子脚下,贵胄长居之地,更是财富聚集的地方,是以许多商贾走贩不远千里,来此交易,或许正因为如此,云都南城门的守卫比客商较少出入的北城门多了近一倍,以便能应对来往的人潮,维护不远处南市的安定太平。
今日清晨,城门刚一打开,便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马夫似乎很急,待到马儿与守门士兵一步之遥方才勒马停下。
来换早班的士兵刚刚还满脑混沌,这会子立刻清醒了,不禁有些恼怒,云都权贵的车马,他们一般都识得,这厢扫了一眼,马车倒是富贵精致,猜想应是外来的商人,官儿爷脾气上来了,指着那憨厚马夫喝道:“朝都重地,哪里来的不知规矩,惊了爷爷!”
那马夫长相憨厚,却也是个机灵人,赶忙下马赔礼道歉,又从腰间掏了一包银子塞到那士兵怀里,“官爷莫恼,我家主人有急事要进城,小的粗野惯了,还请官爷莫要见怪,给我们行个方便。”
那士兵原本就是吼两声出出闷气,哪成想得了这么些好处,心中早已乐开了花,面上却强自撑着,嘀咕了几句,摆摆手,放他们进去了。
“顾叔,你也太没骨气了,就他那小身板我都能把他揍得鼻青脸肿,你竟然还赔礼道歉塞红包。”
竟然跟顾叔说“惊了爷爷!”,那她这个小徒弟,岂不变成他的曾孙女了!
依她的性子早从车里跳下去把那士兵揍一顿了,奈何爹爹眼捷手快捉住了她的手臂,令她动弹不得。
被唤作“顾叔”的马夫嘿嘿一笑,倒也不恼,“何必同他计较,我们有要事在身,还是莫要因他延误了时间才好。”
女孩怏怏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闷闷地摆弄腰间玉佩的流苏,“只是觉得他坏了我对云都的印象。”
“你从未到过云都,倒是说说哪来的印象,怎样的印象?”阮之妍连着颠簸了几日,困乏不已,马上要到目的地了,心下的疲惫消失了不少,随手整了整衣裙发饰,打趣生闷气的女儿。
苏岑脸红了红,手下意识地松开手里的玩意儿,嗫喏道,“就,就爹爹说的啊。”
阮之妍讶异地看着丈夫,他做生意去过的地方倒是不少,闲暇时也爱同女儿讲各个国家地方的奇志异趣,可是,云都……那件事之后,便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禁忌了,想及此还有此次归来的目的,不禁黯然。
苏远山自是明白妻子的想法,轻轻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别想太多,一切有我在。”又对招惹妻子伤神的罪魁祸首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苏岑最见不得娘亲难受了,因为她难受,爹爹肯定难受,爹娘都难受了她还能好受么,撅撅嘴,乖乖地移到爹爹旁边坐好,讨好地凑过去亲亲娘亲的脸。
阮之妍捏捏她的小脸蛋,叹气,“阿岑,你多幸福啊。”无忧无虑的年龄,最是烂漫。
苏岑捏着嗓子像模像样地学吴妈说话,“女人啊,能像夫人这般才算福分。衣食不愁,丈夫有本事又顾家,把人放到心肝儿上疼……”
那是前些年的时候,她牵着她到厨房找吃的,无意中听到家里的婆娘谈论她的话,倒不知这丫头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当时她听到这些时,心情好得不得了,还叮嘱管家涨了她们的月银。现下,丈夫在旁边,再听到这话不禁脸红,嗔怪地斥了女儿两句。
苏远山倒不在乎这些,握她的手更紧了,看妻子的心思转移了,脸上也有了笑意,轻声对女儿道,“云都的事先不同你盘算。”
苏岑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到娘亲悠悠开口,“等事情忙完,你同我好好谈谈你的云都印象。”编谎编得这么不靠谱,可见是真得慌神了,那么,便是真有事瞒着他们了。
娘亲对她的所作所为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认真起来,比爹爹要难对付多了。
苏远山聊表安慰地揉揉女儿的头发,转移话题,“来之前,爹娘交代你的可都记住了?”
苏岑应付性地点点头,被阮之妍不客气地掐了一把,赶忙坐得笔直,竖着三根手指保证:“不乱跑、不多说话、不惹事。”
阮之妍这才满意地哼了哼,找了个舒服地姿势窝回丈夫怀里。
“老爷、夫人,阮府到了。”顾达将马车停到阮府后门的一个小巷处,利落地翻身下马。
阮之妍掀开车窗布帘,看着那紧闭的小木门和花枝缠绕的矮墙,有一瞬间地失神,多少次她偷偷地翻墙跑出去玩闹,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十五年过去了。
苏远山暗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方精致的素帕,阮之妍看了一眼,伸手接过,手指灵动地在脑后打了个结,妍丽容貌便隐在了素帕之下,只余一双漂亮的眉眼。
苏远山这才吩咐顾达:“去吧,就说江南苏家携妻女拜访。”
阮府最近一段时日很是繁忙,原因无他,阮府老太爷,前云罗丞相、昌平帝太傅阮豫章病情加重了。
这阮老太爷算得上云罗的一个传奇人物,少年及第,以一手好文采名冠朝野,三十岁拜相,在朝政体制上无甚成就,未曾沙场立功,却接连辅佐云罗两代君王,朝堂之上,口碑极好。顺庆帝曾言,“孤独爱豫章,无他,知进退也。”顺庆帝甍逝前更是特意下诏,命其辅佐新帝,可见对其重视。自古明君多慧眼,顺庆帝一语中的,阮豫章的确是个知进退者,先帝甍逝,新帝即位,昌平五年,新帝根基稳固,云罗国富安康,阮豫章随即以年老智衰为由请求辞官养老。不得不说,他是聪明睿智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与其待君厌倦,弃如敝屣,不若及时退隐,留得颜面。当然,这里的另一层原因,此时暂且不言。
昌平帝念其师恩,怜其才学,准其辞官后,挂职翰林院,可与诗书史学为伴。正是昌平帝的惜才之举,为云罗创造了最为珍贵的《云罗札记》,此书由阮豫章主持修纂,耗时九年,是云罗第一部最为齐全的编年体史册,详细记录了云罗38州郡的人文、地理、历史、风俗,搜集并汇总了云罗自建国以来,历代君王的生平事迹、政治邦交,内容详尽丰富,语言通俗而不浮华,脉络清晰,自刻板印刷以来,广为流传。学者以其为重要的研究资料,百姓将其视为茶余饭后的趣味开本。一时之间,阮相之名,名动云罗。不幸的是,《云罗札记》修订完毕不久,阮豫章便卧病不起,皇上数次命御医医治,奈何积劳成疾,年老体衰,药石无效。
“一群废物!”明黄衣袍的男人怒喝,一脚踢倒了近旁的御医,“朕前些日子见太傅已有好转,如何又咳血了!”
“臣等无能,陛下恕罪。”
太医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面对君王的盛怒,有苦难言,医者救生不救死。阮相,已是灯尽油枯了,现在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
“陛下,各位御医一年来为家父奔走忙碌,阮府上下无不感激,家父一生仁爱,定然不希望您因为他迁怒众人,还请陛下息怒。”说话的正是阮豫章的独子,御史令阮汶南。
昌平帝摆一摆衣袍,皱眉,“爱卿,这是作甚。他们这群奴才养尊处优惯了,是该给些教训了。”
地下群臣胆战心惊,多年未曾见到帝王如此盛怒,各个无不抹汗,哀嚎痛哭。
断断续续地咳嗽声从里间传来,打破了弩张的气氛。
“愣着作甚,还不快给太傅诊治!没用的奴才!”
太医们赶忙爬起来,抖着双腿,鱼贯入内,一通忙乱之后,终于止住了咳嗽。
阮豫章目光混沌地扫了一眼众人,声音虚弱,喘息极重:“陛下,老臣能……活至今日,都是……都是太医们……的功劳,天命难为……陛下,莫强求……”
昌平帝大步走到床边,丝毫不避讳君臣礼仪,伸手为他平顺气息,“太傅,不要说话,”见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还要开口,叹了一声,对惊吓不已的太医道:“退下吧。”
阮豫章这才放心,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太医们感激地望了病榻上的老人一眼,火速离去了。
“你们也下去吧,朕要和太傅说会儿话。”
阮汶南出了内室,快步向偏厅走去,一向沉稳的他,鲜少有这般慌乱的时候,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刚刚府中奴才来报,后门江南苏氏求见。父亲两朝为相,门生众多,遍布各地,他只当是父亲门生前来探望,加之陛下在此,不便抽身,他便着奴才将其打发了,谁知一会儿的功夫那奴才又来禀告,还偷偷给他看了那苏氏的信物:
一个手编的蛐蛐笼子,被细致地涂成粉色,许是主人时常摩挲的缘故,粉色已有些黯淡了。
一瞬间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识得的,那是妹妹八岁那年,他亲手编绘的,妹妹调皮,常同男孩子般捉蟋蟀斗蛐蛐,有天脏兮兮的哭着回来,原来是自己捉的蛐蛐被一个男孩子抢走了,她便跟人打了一架,架是打赢了,蛐蛐笼子却被压扁了,蛐蛐也死掉了。为了哄她,他便亲手编了这个笼子,还同她一起刷了粉漆。
他几乎想要立刻出去见见来人,想到陛下在此,才强自安奈住心头的涌动,只吩咐奴才将人引至偏厅。
阮府的丫鬟奴仆周到地为客人摆上茶水,还体贴地上了几道精致小食。来来往往数次,临走时还偷偷地大量着厅上的三人。
若说见识,阮府也算的上云都的士夫大家,权贵来往频繁,便是皇上,他们也曾有幸目睹过几次龙颜,但是,今日这一家三口,着实让人移不开眼。
悠然品茶的男人,眉目疏朗,四十左右的年龄,着一身青绿衣袍,简单素朴,那么轻淡的颜色穿在他的身上竟多了一分清雅之外的卓然风韵,怕是许多少年儿郎犹为不及,闲适悠然的姿态,仿若在自家花园赏花饮茶一般,实在是令人对其身份好奇不已。
他边上的女子,素帕遮面,仅能看到一双漂亮的眉眼和光洁白皙的额头,着一身妍丽裙装,她似乎极爱红色,发饰、耳珠、手镯均是清一色的火红,愈发衬得其肌肤雪白,一身妍丽裙装,精致大方,纤腰婀娜,若不是听见女孩唤她母亲,当真辨不出年龄。
再说那个小姑娘,十多岁的模样,已是俏丽非常,一双眼睛极像母亲,煞是灵动,像是夜空最为明亮的星星。小小年纪一点也不怕生,等得无聊,便拿了桌上的点心小口小口地吃,教养很好的样子,并不催促吵闹。
三个人虽然是各自端坐,却能令人感受到那种浑然天成的亲密,就像一幅美好的画卷,让人失神、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