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酌酒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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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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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梅园,陈牧驰不由被眼前的景色所蛊惑。薄雪轻覆,红梅斗芳,银白、艳红,交织成一个如梦似幻的美丽世界。偶尔微风轻扫,带起几片碎雪飞扬,合着红梅舞动,美妙至极。
“难得见到这么一整片梅树,的确美不胜收。”陈牧驰真心赞叹,眼眸中带着欣喜。
唐以青笑道:“牧驰喜欢便好。”
两人一起到梅园里的亭子中坐下,不一会儿便有下人端来暖炉,备好酒菜。陈牧驰取出三个杯子斟满酒,唐以青疑惑道:“为何斟酒三杯?”
陈牧驰不语,起身端起一杯酒走到亭边缓缓浇到雪上。回身看到唐以青奇怪的眼神,陈牧驰笑道:“白雪红梅,如此胜景,却只有你我二人独饮岂不寂寞?”
“牧驰真是个趣人,饮酒数年,却不曾见过如你这般的。”唐以青抚掌笑道,眸中带着戏谑。
总感觉,唐以青比初见时多了几分人情味,陈牧驰不予深究,便不再多想。坐回桌旁,他笑道:“我不知白雪红梅是否有所觉,但此刻,却深觉有种冲动,非此不能释怀。”
唐以青点头,给两人倒满酒,轻声道:“先前与你共饮,却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莫要放在心上。我向来公私分明,你不必有何担忧。”
心里的苦涩更浓,陈牧驰饮下酒,却是毫不在意的笑言:“将军言重了,要说起来,却是牧驰失礼。”
两人不觉都想到了陈牧驰那一吻,虽然说的随意,但陈牧驰还是觉得有些不敢去看唐以青的眼睛。瞬时,不大的亭子中升腾起微妙的氛围。唐以青看到陈牧驰微垂的眼睛,以及微微有些泛红的耳朵,不觉笑道:“牧驰那一吻,差点让我误以为你对我动心。”
陈牧驰一个激灵,猛的抬头辩解道:“不是。”
眼眸闪了闪,唐以青颔首道:“后来我仔细想过,当时你所为只是令我徒生厌恶。我不觉得你是那种愚笨之人。”看到陈牧驰闪躲的眼睛,他接着道,“所以,你是想要借此让我疏远,抹去对你生出的兴趣?”
“已经不重要了。”眼睛盯着轻轻颤动的梅花,陈牧驰的声音带着一种隔离感,飘渺而遥远的在空气中蔓延。
酒一杯一杯的饮下,陈牧驰的头有些微昏沉。他视线飘动,最后定格在唐以青腰间的宝剑上。随着陈牧驰的视线,唐以青取下紫龙宝剑道:“这是皇上赐给我父亲的紫龙宝剑,自我踏上战场的那一日起,已经整整九年了。”
“唐淮将军若看到您今日成就,定然会为您骄傲。”唐家三代皆为大将,不论是过世的唐淮,还是唐以青自己,都是靠军功踏上那统领三军的高位。因而,不论对唐家是否友善的家族或者个人,在心底,都不得不叹一声,英雄是也!
“陈牧驰,你可有什么理想?”唐以青问。
“希望有一日,明毓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陈牧驰一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回道。
“你自己呢,你有想过,你想要的是什么吗?”唐以青蓦然靠近,目光直视着陈牧驰。迟缓而迷惑的看着唐以青的脸,陈牧驰轻叹,“求而不得,不如早早放弃。”
“什么意思?”唐以青皱眉。陈牧驰却突然笑起来,“听说你的武功极高,不知可否见识一番。”
陈牧驰的酒量并不怎么好,如今头已有些昏沉,因而他才会提出如此不理智的要求。但意外的,唐以青并未拒绝。
白雪红梅环绕,那一袭青影如同孤狼啸月,落寞、孤傲。紫龙宝剑出鞘,剑随意动,恍若游龙,恍若狮虎。陈牧驰靠着桌沿,目光紧紧盯着那一袭身影,眸中迷茫更甚。一剑舞毕,唐以青旋身一扫,雪地上的脚印全被覆上,完好如初。
唐以青走进亭子,眉宇间带着还没消散的肃杀,他走到陈牧驰身边,笑问:“如何,可还入得了眼?”那样灿烂的笑容,不似平日,陈牧驰不觉也笑了,自心底缓缓蔓延而出的欢喜让他脱口而出,“以青说笑了,你的剑法自然让人移不开眼。”
“东湖!”唐以青一愣,身体不受控制的拥住了陈牧驰。只是那一声“东湖”却让陈牧驰条件反射般狠狠推开了他。
“将军恐怕是认错人了。”陈牧驰脸色骤冷,语气间已带上疏离。
唐以青一怔,有些恼怒的挥拳砸向亭中的朱红色柱子,呼吸平稳了些,唐以青沉声道:“对不起。”
“我和那个人,真的很像吗?”陈牧驰苦笑,语带无奈的看向唐以青。
“初时觉得像,现在并不觉得。”也许是觉得有些尴尬,唐以青并未回头。
“那为何刚才会突然对着我喊‘东湖’,那个人叫做东湖?”
“不是……”唐以青刚想否认,却突然停了口。沉默了下,他说,“他叫虞东湖,曾经与我一同征战疆场,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愧对于他,直到后来才知,他竟是碣曦的探子。”
虞东湖?心底辗转念叨着这个名字,心底泛起一丝凉意,他必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才俊。陈牧驰嘲讽,哪怕是男子,也只有能够与唐以青并肩而战的人,才配站在他身畔。
“将军……”
“刚才你叫我‘以青’是……”
陈牧驰打断唐以青,从容道:“将军乃是受人景仰的传奇,牧驰自然极想与将军成为至交好友,但你我身份有别,刚才是牧驰失口,还望将军恕罪。”
“牧驰何罪之有,如若不嫌,私下称呼我‘以青’便是。”唐以青目光炯炯的说道,并没有被人突然打断话语的气怒。
陈牧驰只是轻笑,却未说什么。微风掠过凉亭,带来阵阵梅香,陈牧驰看着梅花道:“听说,将梅花注入酒,埋于地下三年,这酒便会带上梅香,饮入口中,余香不绝。”
“我也曾听人这般说过,只是三年却是有些长了。”唐以青的视线投到梅树上,若有所思。
“是啊,三年的确不短。三年,足以物是人非。”语气中带着些怅然,唐以青不知道陈牧驰想到了什么,但是他脸上的落寞哀伤却让他古井不波的心里泛起丝丝涟漪。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眼看天已笼罩上一层暮色,陈牧驰向唐以青告辞道:“多谢将军今日招待,牧驰便先告辞了。”他随手取下身上披着的斗篷寄给唐以青,唐以青却未接,“既然送给了你,哪有还回来的道理。”
“牧驰不好无故接受将军的东西……”陈牧驰迟疑道。
“今晚回去,你好好考虑下那件事便是帮了我。”唐以青重重拍了下陈牧驰的肩膀,眼神中带着坚定。唐以青从不信直觉这种东西,但是此刻他却相信,陈牧驰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亲自将陈牧驰送到门口时,那两个守门的侍卫都有些不敢相信,高傲冷漠的将军竟然亲自送这人出门,却不知这个衣衫陈旧的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边走着,牧驰心中已有了决断。回到家,陈牧驰将这几年积攒下来的银两拿出来数了数,大约有百两的样子。他本如浮萍,飘摇不定,他想过有一日自己将会离开,只是不曾料到会这么快。
一夜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他起身点起蜡烛,拿出一本书翻看,只是眼睛盯着书本,心思却无法安定下来。叹口气,陈牧驰只得扔了书本,坐着发呆。他陈牧驰只是一介无用书生,
他本已决定要就此了却一生。却不想唐以青的出现,让他的心思慢慢起了变化。
掏出贴身收藏的鎏金令牌,陈牧驰以指腹轻轻拂过令牌上那一个‘雅’字。或许会决心陪他一同前去边关与自己救了雅部南休有脱不了的干系,但若不是因为那个人是唐以青,恐怕他也不会突然下定决心。
坐着发了会呆,待有睡意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合衣睡了没多久,院子中便响起了孩子们的吵闹声。陈牧驰起身和院子里的孩子们打过招呼,便去梳洗。
心里着实有些舍不得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但有些事总是要去做的。既已下定决心,便不容许自己有丝毫后退。
当他告诉孩子们他不能再教他们功课时,院子里顿时响起一阵哭闹。脸上有小酒窝的小丫头留着鼻涕,不依道:“我就要先生教嘛,先生不要走好不好。”
“先生最好了,我们不要先生走。”
大声的哭闹惹来了周围邻居,他们知道了情况,脸色都是一变。没有了陈牧驰,他们的孩子便又要如同他们一般没有出头之日。除了这一点,陈牧驰的为人也深得人心,因而在那小小的院子中瞬间涌起的沉重与小孩们的哭闹倒成了两种截然不同,却又极为形似的情绪。
陈牧驰摆摆手道:“真是对不住大家了,但我此次是有事必须得离开,这里有些银两,你们拿去给孩子们交学费吧。”
“这怎么可以。”那位热心的王大婶首先开口,脸上愧色更浓。其余人也都相继接口道,“先生对我们已然有莫大恩惠,我们不能收这银两。”
“这是给孩子们的,不是给你们的。我一个人也不需要多少银两,你们便不要推辞了。”说罢,陈牧驰放下银两,拿起收拾好的包袱跨出了院子。
来时身无一物,走时两袖清风,能绊住这样一个人的,不是财,不是物,只一个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