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抢救了。
    几位医生同时在手术台边，额头却冷汗不断。护士小姐帮着擦了一次又一次。
    出了抢救室，张医生摘了口罩，对着思羽：“乔小姐，实话说，我是半点底都没有，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思羽立在那里，淡淡道：“医生尽最大努力就是。死生有命，我信宇儿舍不下我们。”伤到了极处，反而更见风骨。思羽便是没了命，没了魂，还是能坚定地把慕宇守下去，绝不倒下。
    这回的情状凶险成了这样，她衣不解带，继续守着。只是，宇儿连一句胡话都没了，躺在那里，灰败，无声，僵直，竟然如人皮蒙上的骷髅。护士过来换输液瓶，简直不忍心看他的脸。进医院一共也就八天，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就约等于在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秦越来了，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宇儿无论怎么样，他都要付出代价。干爹那里，不管同不同意。”思羽凝定了一下，道：“我要出去，你照顾好宇儿。”
    “现在不是时候。”秦越拉住她。
    她轻轻拂开秦越的手，“我是去严彻那里。”
    秦越因为这句话，生生红了眼。
    信送过去三天了，那边毫无回音。他真沉得住气，还是真的情断义绝？……而她，只怕目前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黄包车到严彻家门口，敲门，家中无人。她便站着等。桂姨从市场上回来，听说找少爷，把她迎进了屋。
    房微与严彻一起回来。他下班直接去了房微的女朋友家接她。
    桂姨说有客人来，房微抱怨了一句：“烦死了，是谁来了啊？”等思羽站起来，她看得清楚，又要发作了。
    思羽走上前，先冷眼向房微，道：“我来找严彻，你若要怎样回头再说，若现在闹，”她手抚上自己脸上的伤疤，“便要考虑后果。”
    她往楼上走，严彻居然二话不说，把房微和桂姨往大门外推：“别进来。”把门反锁，在她后面两步跟了上去。房微被她强烈的煞气震住，站在门外，一句话也没出口。
    二楼客厅，思羽先给了严彻一巴掌，道：“这算我替宇儿打的。”
    严彻哂笑一声，毫不动怒，做一个请的姿势：“有什么要清算的，坐下来好说话。”这般周密礼貌的动作，却是如此无情无赖无畏。
    思羽叹了一口气。
    “那么，小宇是中枪加霍乱？做姐姐的，该心疼了。你的信我放了几天，实在忙得很。”他瞥过去，说得随意之至，桌下，一双手捏到青筋突起。
    “严彻，我倦了。”思羽说了这句话，刚才那种那种剑拔弩张，冰冷凌厉忽然都消失了。是真的想，好好的，谈一次。
    他与她，他与他，纠缠不清的一段情仇。要说他们，还得从自己和他说起。
    “严彻，我们之间，早结束了。负我伤我，都不是你本意。我算是报复你一场，你也还回来了。就此，都了结，可以吗？”她是随口说的，却看得出：是真的不在乎，放下了。
    严彻缓缓点了头。无论如何，是自己对不起她在先。
    相逢一笑泯恩仇，此刻相对，思羽神色却悲戚而温柔。
    “那可以说宇儿了，当初你爱他爱成那样，现在，还爱吗？”
    严彻去看思羽，她只是平静淡然。简直像一场谈心。
    “爱。”他本来是想反问的，无论如何咬牙切齿，情仇纠缠，但出了口，终究是承认。
    有这就够了。之前种种，思羽绝对不肯让宇儿与他在一起，甚至拿严彻生死来要挟。而那一刻，她怕的就是：他不爱了。那句“爱”，思羽瞬间竟然和宇儿感同身受，幸福如潮水，汹涌而来。
    “那么，不要管我们之间，不要管两党之间，你愿意，和宇儿在一起吗？”
    严彻被触动，瞬间心生向往。但立即回神，他眼中泛着点点的冷光，勾唇，讽刺道：“你确定这样的苦肉计很高明？故技重施，不像是思羽你的风格。”刚才温情伤感的交谈氛围瞬间荡然无存。
    爱？排除你我之间，两党之间……你却忘了，那个人，不爱。难道我要如此下贱，一直这般一厢情愿？
    思羽有所觉察，看着严彻，觉得十分好笑。那种神色，竟然有点如那日她去狱中看他：“苦肉计？严彻，你知道你能出来，是为了什么吗？”
    不能提的伤疤。严彻如被巨大针管直接扎在了心上，看向思羽的目光已带着煞气。
    还未回应，思羽继续道：“宇儿为了救你，找了我师兄，差点被我师兄强暴。后来别无他路，跪在我面前把头都磕出了血，发誓再不见你，求我救你。我又跪了一下午的瓷片，求了黄老爷子帮你。你说，是苦肉计么？”
    “你说什么？”
    仿佛没听清，但瞬间前尘旧事全涌了上来，堵在了心口。
    思羽还没说完，开始只是带着笑意，说到后面简直要笑出声来。苦肉计？
    “你要报复我，揭发逮捕我们的人……我几次想派人暗杀你，但宇儿偷看了我日记……他给你写过信，不是吗？”
    “我想过让他去国外留学，他不愿意；他身边有女孩子，他完全不懂人家的心思……他昏迷这么久，连说胡话……都叫我不要杀你……你说，是苦肉计吗？”
    “你说什么？？”
    严彻问的仍然是这句话，盯着对面看，却什么都没看清。
    “我倒真希望是一出苦肉计，真是的话，他不会被我伤，被你伤，还是原先那个宇儿……”讲着讲着，仍然带着笑，眼泪却流了下来。
    思羽站起来：“都与你说了，怎么做，在你。”
    她下楼，开了门，房微居然一直站在大门外。思羽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离开，身影没入了夜色中。
    “严彻，她跟你说了什么？”房微跑上楼，刚才被镇压住的疑惑、妒忌全部冒头，他若不好好解释，她绝对不会干休。
    她跟我说了什么？
    思羽的话，慕宇的话，那天徐恩曾随口问的那句话……在头脑中纷涌纠缠，只觉得一时间根本容不下这么多的信息，简直要炸了一般。不止这些，还有自己说过的那些，房微说过的那些，所有人说过的……
    纷杂的声音汇聚挤压，终于“嘭”得一声爆炸，爆炸过后的现场烟尘弥漫，什么都看不清。等硝烟慢慢散开，弹坑中仿佛有一具躯体，奄奄一息。他好像慢慢能去想，去看清，等等，那具躯体，那个要死的人是谁？
    “小宇——”严彻恍然，终于恍然……瞬时飞奔，房微挡在了路上，他撞翻了她，自己摔跌着从二楼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