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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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彻不曾想的是,自己就这样给严辄——自己的父亲送了葬。
    他们之间的冷战热战,延续了7年。从18岁离家出走到如今的二十五岁,从战场拼杀到如今的调查科隐然独挡一面。如此长时间的消耗僵持,也没有让他一丝一毫心软。因为这个男人,欠母亲太多。可真是这样吗?
    临终,父亲断断续续说道:“当初……我……也有自己的……爱的女子……她因为……因为……我成婚而……自杀!我与……你母亲……当初……当初她爱人来……来找她……我说过……‘你走吧’,她没有……彻儿,别怪……怪我!”
    他是知道自己抢救不了了,所以强挣着这口气,用以说明真相。
    与郝姨的话两相对应,忽然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个貌若混蛋的父亲,原来也有那样的曾经。因为被伤害,所以放任,所以伤人。
    严府的灵堂里,几个姨太太从各个公馆里来,哀哀而鸣,真心实意,直哭得撕心裂肺。父亲对她们,到底是付出过的吧?
    严彻跪在地上往火盆里添纸,对此默许。之前母亲的几个姐妹过来,与他商议:“这么些如夫人在这里,于你于你的母亲,都有点不好看,不然不要她们来吧……”严彻一身孝服,道:“姨娘固然是为我着想,但父亲仙逝,她们作为亲人自然也有理由前来吊唁,为人子女,怎可只为脸面,而不顾父亲生前之愿?”
    严辄是在抵抗日寇时牺牲的。
    1932年1月初,翁照垣——第十九军78八师156旅旅长,奉师长区寿年之命接过了上海闸北、吴淞等地的防务。严辄为其手下一名副团。
    因之前的一系列日本挑衅,而政府步步退让,答应在上海驻防的十九路军撤退30公里。1月28日,翁照垣接到交防命令,惊愕万分,思虑未定之时,3000多市民、学生集合到旅部门口,阻拦翁照垣交防。“如果军队不抵抗,请将军械交给我们去抵抗;如果军械不肯交给我们去抵抗,则请向我们开枪,把我们杀完后,你们再开出去。”
    为民意所感,翁照垣决定不顾命令,坚决防守。1月28日夜,日军动手的意图已昭然若揭。虹口花园附近的商店、居民纷纷搬着行李四散逃难。
    严辄正和团长等人在临时指挥地商议作战对策,他的警卫员奔到他面前,气喘吁吁道:“报告,少少……少爷来了……”严辄喝道:“你胡说什么!”却见严彻一身便装,急匆匆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带着照相机的慕宇。
    严辄道:“你来胡闹什么?这不是你来的地方,我还不用你来护着,回去!”
    严彻也不理他,转向警卫员:“来得匆忙,谢你带路!”然后才似笑非笑地盯着严辄看:“笑话,我为什么要来保护你?我来护我中华之领土与尊严!”
    接着转向别人:“各位同袍,本人原在军队里就是营级,在此愿做一名小兵,冲锋陷阵,不知可否有幸与各位共击日寇,护我家园?”他正经起来,军人气质喷薄而出,墨眉如剑,眼光如电,薄唇如锋,整个人峻峭决绝,却能与周围的人融在一起。
    临时的指挥地,周围的军官皆轰然叫好。连团长都轻抚手掌,示以赞赏。
    严辄手下一个副官,是知道他们父子两人不和的,此刻走到严彻面前,标准敬礼,道:“严少校这番心意天地可鉴,我们定当拼死,护得长官安全!”
    严彻回礼,向四周看了一圈,立即戾气如锋,痞气斐然,回应:“日本鬼子要占我们的上海,占我们的中国,还他妈的护什么长官安全?今日就是师长、旅长死在这里,所有将士死在了这里……我们要护的也是上海安全!为国捐躯,视死如归!”
    “为国捐躯,视死如归!”陡然而起的应和之声,若焦雷闪电,振聋发聩,照彻人间。
    严彻不过是个少校,但身上就是有那种居上位者睥睨天下的威严。即便惫懒狎昵之时,别人也多为其所感,何况如今他誓死而战,登高一呼,应者四合。
    团长连叹三声:“好、好、好!”向着众人,道:“不说别的,严兄,你有这么个儿子,我便佩服!今晚,也不说什么废话,同袍们,把小鬼子往死里打!”
    慕宇手中的照相机不停闪动,留下关于这场战争的影像。团长微皱眉,道:“你还是回去吧,等到战场之上,子弹又不长眼,不会因为你是记者而拐弯的。”
    慕宇瞥了边上的严彻一眼,倒很调皮地咧嘴一笑:“大家都视死如归,我的命也没有格外金贵些呀!团长准许我上战场拍摄就感激不尽,担忧我的安全做什么。”
    团长哈哈大笑,温和地把手搭在他肩上:“小兄弟,有种!人以群分,果然!”
    严彻听了这话看过来,故意做了个鬼脸,也是哈哈大笑:“那是,这是我的人,没种话我带得出来么?”
    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而严辄因严彻话语中的某些词而面部抽搐,而后面无表情。
    翁照垣部奋勇抵抗,粉碎了日本指挥官盐泽幸一“四小时占领上海”的狂言。几天后,由于援军未到,日本又托美英法各领事出面调停,要求停战,进行和谈。
    在政府进行和谈之时,几日的并肩作战已经让严彻与一帮士兵混得忒熟,十九路军多粤人,打仗背着个渔民帽,成了一种特色。严彻也做如此装束。慕宇在这空隙里不停地跑上跑下,为一些战士拍照片。
    有人问他怎么看和谈。严彻骂道:“就他妈拖延时间罢了。日本这狼子野心,不打趴在地上,怎么可能轻易消除?”他如此随意不羁,笑骂畅快,一副兵痞子的模样,却自是凛然,众人总是不由自主被吸引。
    周围的人纷纷应和,道:“这小日本鬼子也好打得很!我那天毙了好几个呢!继续打下去,看老子不把龟儿子打爆头!”
    严辄在第一次遭遇战结束的空隙里来找严彻,严彻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憔悴疲惫,乱蓬蓬的一头头发已经带白,有那么一刻的辛酸,但口气并不稍稍好些:“怎么?死生之际想找儿子交代后事啦?放心,祸害才没那么容易死!”
    严辄看到边上的下属、官兵,没有开口,脸黑了一黑,便回头走了。
    之后蔡廷锴得到日本打算攻占吴淞炮台的情报,考虑到翁照垣部队勇猛异常,便把他的部队调去守吴淞。
    交代后事——就这么一语成谶。
    4日清晨,战争打响,24架敌机对吴淞狂轰乱炸。即使坐在地上,地面也像在震动不息,仿佛小舟漂荡于大海。即使对面说话,也全不听见。如此猛烈的火力他们根本难以抵抗。但翁照垣麾下的两个团官兵皆不顾死生,奋勇抵抗。怎么能不抵抗,一寸寸,都是中国的土地!战争中间,甚至有一名律师带着100多名义勇军来到吴淞阵地请战。
    在吴淞桥南端,严彻请缨带一个连对抗日军。走的时候严辄还在与团长研究作战方案。走得远了,他一回头,却看见严辄追了过来,全身暴露,远远地挥了挥手。
    这是严彻看到的父亲最后的动作。下一秒,一发炮弹下来,目之极处,全是炮弹溅起的血与土,烟和尘。
    章末注:本章参考大量资料,部分引用翁照垣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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