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宇接到叔叔的电话时，手里正抱着一大摞有关魏晋文化的书，他正在帮何先生整理资料。哗啦啦一捧书全砸了下来，乱了一地的嵇康、阮籍、刘伶。何先生从书里抬起头来，惊讶：“慕宇，怎么了？”
    慕宇已经狂奔出去了，大雨浇了一头一脸。在操场上撞到了撑着伞的秦越，秦越要拉他，没拉住，自己被带着往前跑：“小宇你跟我说，怎么了？”
    “姐姐被绑架了！”
    那把伞落在雨里了。
    上海，知味阁。乔文晗与严彻都在。看到他们的表情，慕宇连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一路的心忧如焚，恐惧害怕，总还有那一点侥幸：不会不会，也许姐姐还好好的，她只是出门了，哪怕是有任务了呢……看到他们灰败的脸，一模一样的眼神，忽然支撑不住，腿软了下来。
    秦越一只手扶住了他，或许此刻他才是真的局外人，旁观者清。
    一直以来，都是乔文晗与思羽单线联系。之前他们约好这日下午在城隍庙某处传递消息的。过了约定时间一小时，也没见人来。但若是被发现了，却没见有任何搜查，周围也无任何暗流躁动。乔文晗打电话问严彻，严彻却说前日晚上还亲自送她回家了。
    意识到出事，两个人从知味阁到城隍庙的路上仔细巡查，终在一个离知味阁不远的拐角处发现了思羽的手包。小小的，翠绿的，沾着泥水，如一只垂死的鸟。她被绑架，是无疑了。
    乔文晗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严彻，说：“分头行动，把能利用上的关系都用上吧。”
    虽然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无论是地下党，或属调查科，当前最最紧要的还是找到思羽。
    慕宇挣扎着要出去找人，严彻过去按住他：“小宇，我们会找到你姐姐的，别慌。”
    慕宇反攥着他的手，不知他哪来这么大力气，紧攥到骨子里去。“找到姐姐，找到她……答应我……”
    严彻看着他那亮得可怕，又满含期待的眼睛，郑重点头。
    找了两天，居然毫无头绪。慕宇要报案，被乔文晗拉住：“小宇，你冷静，你姐姐的身份，不能暴露。严彻已经找调查科的人了，那样反而不会怀疑。”
    秦越警觉：“什么身份？”
    乔文晗严厉且戒备地看了秦越一眼。
    “她是**！我告诉你了，你能帮我找到她吗？我求你……”
    长期的紧张中慕宇简直要崩溃，便脱口而出了。从小到大，虽然他外出求学与姐姐分开，但从来没有想过会一回头，姐姐不在。他慌乱的眼神投在秦越和乔文晗身上，那双鹿一样的眼睛因为焦虑疲乏布满血丝，秦越不忍心与他的目光直视。
    半夜里的电话铃声，守在边上勉强阖眼的慕宇被震醒，“姐姐！”
    但已经有人先一步沉稳地抓起了听筒，是秦越。
    “思羽有消息了……”另一端是严彻。
    严彻这几天真的心乱如麻。遍寻思羽不得，焦心忐忑，想想自己对慕宇的承诺，格外按捺不住。又大为光火：整个上海都知道思羽是我严彻未婚妻，居然有人胆敢绑架她！若是严彻还在军队里统领一个营，非得带一个营的人持枪把上海挖地三尺翻过来不可！
    要调动调查科在上海的所有人员，严彻还是没有这个权利的。严彻罔顾其他，直接找李克农。李克农向来对严彻不远不近，这回却直接拍板：人你先用，我这里再去和徐主任讲！
    知道思羽的下落，靠的却不是调查科的人。恰恰，是严辄的一个电话。
    严彻忧心忡忡之时郝姨忽然来了电话，叫他赶紧回来。他刚刚进门，便听见书房里郝姨的声音：“老爷，舅老爷打了电话来，一直催着接呢。”
    严辄的声音压低了，但严彻依然听得明白：“微微不懂事，你怎么也这么急躁？不知道她背景就下手！我告诉你，你惹着人了，她有黄金荣撑腰呢，你还要不要在上海混了？”
    仿佛一个焦雷劈头打过，严彻记起那天他撕的思羽的“档案”里有这个名字，依稀思羽提及过这个人……只觉得血往上涌，严彻一个急转身，往房微家中奔去。
    车子急刹，严彻跳下来，进屋。
    房全正在宴请客人，见了严彻，颇为意外，还要寒暄，严彻一把揪住他的军皮，直扯得他双脚离地。枪已经抵在他喉咙上了，严彻的声音像是狮子的低吼：“说，她在哪里？”客人乱成一团。
    房微却出来，脸上说不出的兴奋与神经质：“你找她？乔思羽就在城东郊那个废弃的仓库里！你去看看嘛……”
    严彻差点用枪管把房全给顶得岔气了，又骤然一扔，把房全甩在地上。他走到房微面前，面无表情，咬着牙道：“我严彻从来不打女人，这次我放过你。好自为之。”
    房微的脸有一种扭曲的快乐，阴谋如愿以后的满足，看着严彻走开，更笑得肆无忌惮。
    严彻会为自己的骄傲、不屑于对女人动手而后悔，悔到连自我虐待都不能减轻。但此时，他急着往思羽在的地方去。
    秦越与慕宇早于严彻到了那里。慕宇听到姐姐的消息，站了起来，忽然又跌坐下去，然后才挣扎着与秦越一起跑了出去。
    城郊一个废弃的仓库，暗夜里黑黢黢的影子压下来，有如巨兽。风冷到骨子里去，秦越小心地推开大门，吱吱嘎嘎地如同碾在神经上。
    在摔了一跤之后秦越的手电筒终于照到了思羽。他就摔在她身边。秦越向来沉稳，这一刻却双目充血，恨不得杀人。苍天！
    思羽蜷在地上，满面的血，一身旗袍撕成了褴褛。血和着灰，已经凝结，蜿蜒在思羽脸上，臂上，身上。美玉碎于淤泥，凤凰死于污糟，最美好，却毁于最卑劣。
    “姐！”慕宇的声音变异到岔音，嗓子里都是血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