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妾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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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在草庐前纺绩而笑,不在深宫里守夜啼哭。
一
灵羽确定了自己这一生没有驸马的命。
痴痴地独坐窗前,擦拭着手中的画雕弓,望窗外,零落梨花似雪。
皇上已经决定,三日后便册封引柔为贵妃,同时将为灵羽和皇长女长兴公主完婚。
灵羽并不是嫌弃长兴公主体弱多病,只是不能辜负引柔。
灵羽不是年少气盛,身为兵部尚书的独生子,年不及弱冠便荣任羽林军统领,单凭一张画雕弓一壶紫羽箭,一杆点钢枪横扫千军,在禁军中享有赫赫威名。更兼容貌出众,才气纵横,不知打碎了多少名媛淑女的心。
唯独,他的心已经给了引柔,坤宁宫中那个楚楚可怜的小宫女。
踌躇半晌,灵羽狠狠咬了咬下唇,即使抗旨也不让引柔被皇帝夺去。
抗旨的下场,灵羽不是不知道。为了引柔,忠孝节义,都可以无视。
只为了,对引柔的一句承诺。
二
引柔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惟有接受被选为秀女入宫,与家乡,与亲人永别。
离去时,父母抱着她痛哭。当年姑姑被选为秀女时,家人亦是这样送别。
“柔儿,想不到你还是走了你姑姑的老路。”父亲这样对引柔说。
引柔并不理解,姑姑进宫是为了什么,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她要的,不过是平凡安宁的生活,和属于自己的那个良人厮守一生。
踏入那重重宫阙的一刻,似乎已经明白这是一条不归路。
然而命运的安排总是让人始料未及。
入宫的时候,引柔未及十三岁,被分于皇后的坤宁宫中,为长兴公主伴读。皇后很喜欢聪明乖巧的引柔,很多事都让她自行决断。
引柔读过书,知道宫中人的命运,要么终老深宫,要么年纪大了发放出去嫁人,顶好被皇帝看上,能做个小主子而已。
长兴公主长引柔一岁,自幼就是个病秧子,对引柔相当依赖,天天扯着引柔叫好妹妹。
皇帝每个月固定有三天到皇后宫中,引柔便能见得到。皇帝很年轻,三十几岁的样子,文质彬彬,素有仁君之誉。
初见皇帝,她羞怯的不敢抬头,转身就跑。皇帝笑呵呵的问长兴公主:“这是何人?”公主很自豪的回答:“我的好妹妹,这宫里没有人比她更聪明更能干的了。”
因此上引柔认为应该是皇帝关注了她,未及十五岁,便升为五品尚仪之职。
深宫大院的路,好长,好长。引柔每天都要往来多次。
偶然一抬首,惊鸿一瞥,便见那命中注定的人。
近前是一位年少将军,白袍金甲,细眉俊眼,笑容似春风般和煦。
目光交汇,两个人一刹那都痴了。
对视许久,还是那将军先开了口:
“你是哪一宫的宫女?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坤宁宫的,我也从来没见过你。”
没见过很正常,后宫女子,在宫中能见到最多的异性不过是半男不女的太监,外臣不是轻易能遇见的。
“末将杜灵羽,是羽林军统领,皇上近身的侍卫,家父乃兵部尚书,请问姑娘芳名?”
“我姓林,林引柔……”
三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度春秋。
春花烂漫的时节,引柔满了十六岁,出落的越发清丽可人。
引柔每天都会在御花园的大理石长廊上,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
灵羽是皇帝的御前行走,每天都有机会进宫。
为了避人耳目口舌,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从未有越轨之行。
只要每天都能看到你,于愿足矣,我绝不负你。
灵羽握着引柔的手,坚定的讲。
那你就应该早一点跟皇上说,把我赐与你。
春日午后的阳光,总是那般暖洋洋的,紫藤萝的芬芳在空气中飘散,熏的人止不住想打盹。
引柔倚在廊柱上,在飘散的落花中,昏昏欲睡。
朦胧中,感到有一双手臂从背后把她抱住,温情脉脉。
“羽郎,是你么?”引柔心下惊喜。
“雪萱,雪萱,想杀朕也。”耳畔细语轻柔,温热气息让引柔惊诧。
“皇上--”引柔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俯身下跪。“奴婢不知皇上驾到,罪该万死。”
“雪萱快起来,跟朕不要讲那么多礼数。”那金冠黄袍的男子,伸手将她扶起。
“皇上,奴婢叫做引柔,不叫雪萱。”
“不,你就是朕的雪萱。雪萱,朕等了你二十年,你一定是到世外仙游去了。现在你终于回到朕面前了,一点都没变。朕再也不放你走了,陪着朕,别离开。”
引柔拼命挣扎,皇帝却将她抱的更紧。
“雪萱,你可还记得,朕刚遇到你的时候,你为朕抚琴,为朕唱歌。你的琴音,你的歌声,都是世间没有的仙品神乐,一晃都这么多年了,朕思你好苦。若不是你离去,我们现在一定是儿女绕膝了。”……
“皇上,你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你离开的太久了,什么都忘了,那就让朕帮你来回忆吧。雪萱,给朕唱支歌吧,就唱你最爱唱的那首《鹊桥仙》。”
引柔心中一惊,《鹊桥仙》的辞句,乃是她自幼便熟稔于心的。然而这能唱给非她所爱的人听么?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样的句子只能倾诉给灵羽。
“好的皇上,那奴婢便献丑了。”
歌舞乐器对于引柔都不是难事,遂低低吟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好一个乱红飞过秋千去,雪萱,你看那边就是秋千架,你上去,让朕为你摇。”
“不,不,皇上,这如何使得?”
皇帝并无二话,将她拦腰打横抱起,径向秋千架走去。
整整一个下午,引柔的时间都为至高无上的君主占据。在他的怀中,引柔的心突突直跳。
然而皇帝并不在意,始终耳鬓厮磨,软语轻吻。
“皇上,奴婢还有事要做,娘娘和公主若寻不到我,一定会来这里的,若被看到,成何体统?”
“不用怕,雪萱,朕现在只要你,陪着朕,你什么也不用做。”
“皇儿,哀家找的你好苦,想不到你却在此。”
手拄龙拐,相貌威严的老妇人,在一众宫女簇拥下来到近前。
“母后。”皇帝这才放开了引柔,起身施礼。
“太后。”引柔惊惶失措,赶紧跪下。
“起来,让哀家看看。”
引柔本能地仰起脸,不知道自己脸上写满了惊恐。
也没有注意到,太后脸上异样的神色。
四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
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
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唐•李白《妾薄命》
秋日的阳光暖暖的照进窗棂,鬓发花白的谢太后,倦倦地翻开桌上的《太白诗集》,无意间便翻到了这一篇。
一下子,又勾起久远的往事。
入宫整整四十年,谢太后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很多,能够坚强地挺过来并直至成为天子之母,十分难得。
谢太后闺名访珠,十四岁上初入宫时,仅仅只是八品的采女,用了五年时间才接近君王,承幸后便怀妊生下一子,一下子便升为正四品淑仪,后晋封正二品文妃。先帝后宫中有品级的妃嫔近百,皇子也有十余人,访珠天性聪明,懂得如何教育自己的儿子,使他成为众兄弟中出类拔萃之人。远思继承了母亲灵慧的品性,不过十五岁便饱读诗书,六艺博通,先帝对他甚是喜爱,在他十岁上便封其为越国公,久有立为太子之意。访珠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便在先帝面前请旨,将自己娘家的侄女梓慧嫁与远思为妃。
但是雪萱的出现,让访珠心惊。
雪萱,那个来自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天生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不过才十六岁的少女,容颜如花,天性活泼。在访珠没有察觉之下,已悄然掳获了远思的心。
当访珠推开房门,看到赤裸着的两个人惊惶失措的从床上起来穿衣时,不会有另一副表情。
她强忍着没有发作,她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远思大婚在即,不能有任何变故。
访珠明白,身处宫闱,就时时处于危险的斗争之中。她得宠于圣上,自然有无数妃嫔相妒,恨不能置她于死地而后快。她不愿伤害别人,惟有与人周旋,使自己不受伤害。宫妃多早逝,很多活不过四十岁便匆匆了结一生。能够在宫中生存下去,善终的就是幸运儿。
雪萱这般美丽温柔的女子,让访珠一见便生怜爱之心。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水滢滢的令人心颤。她不想害她,而又不能容许她的存在。
“娘娘,看在我与殿下恩爱一场,奴婢已珠胎暗结,就请放过奴婢,让我终生伺候殿下,奴婢愿与娘娘效犬马之劳。”
雪萱的恳求,让访珠沉思了很久。
她不是不想放过雪萱,只是不能让她占有远思的心,只有让她就此消失。
数日后,雪萱不明不白的消逝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除了访珠,这个秘密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因为她近身的侍女绮香在几年后死于时疫,也永远带走了秘密。
远思终是得到了太子之位,并顺利击败了其他兄弟,登上帝位,君临天下。
梓慧贵为皇后,自是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可惜天不作美,她一直不曾生育。尽管年年有新人入宫,远思膝下仅有两位公主,没有子嗣。
二十年来,访珠始终被噩梦纠缠着,雪萱时常在她的梦里出现,伸出利爪一般的手,来向她索命。
“你,你骗了我,你这毫无信义的女人,你害死了我们母子两条命……”
访珠终日为雪萱焚香,祈祷她的冤魂早生天界,也让自己的心,获得安宁。她并不想害人,可是为了她的远思,不得不这么做。
毕竟都已过去二十年之久,往事淡如云烟。
然而自从那日,在御花园中见到了引柔,楚楚可怜的模样,那一双盈盈的翦水大眼,总是令访珠心惊。
她和雪萱,简直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偏偏,她也姓林。
五
“陛下终日为国事操劳,现如今春光大好,正该出外踏青,放松一回才是。这几日天气晴暖,陛下不可错过了好时光。”
皇后梓慧将手中一盏槐花茶敬到御案上,远思接过茶碗,轻啜一口,赞道:“好茶,果然是爱卿的手艺。朕早已做好打算,明日便出外游猎,一去三日,好放松放松身子骨。”
“父皇,要去打猎就该跟孩儿说,孩儿也要一起去。”一袭粉红罗衫的长兴公主蹦跳着跑进御书房,娇羞地打一躬。远思爱怜地拉起她的手:“好好好,父皇带你去,只是小心你的身子,可别回来了再闹病。”
“没关系的,父皇,母后,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感染风寒了。只要和灵羽哥哥一起,孩儿什么病都会好的。”
“灵羽?杜灵羽。”远思与梓慧相视一惊。
长兴公主已经快满十七岁,已是婚嫁之年。为了她的婚事,梓慧颇费心机。长兴虽不是她亲生,但是她的生母陆贵嫔在生下她不到一个月,便患产后之症早早离去。访珠母子都怜梓慧没有生育,便将长兴交予她抚养。
梓慧待长兴,一如生母。
“朕一向器重杜元笙父子,俱是我朝栋梁。杜元笙于朕忠心耿耿不必忧虑,只是这个杜灵羽……”
一想到灵羽,远思心中便有一丝的不快。
只因引柔对他说:奴婢的情郎,便是御林军统领杜灵羽杜将军。我俩已定下白头之约,今生今世一定要做夫妻的。
远思明知引柔就是引柔,只是不由自主的把她当作雪萱。
“臣妾知道陛下的心思,那引柔丫头,着实可人,陛下若想纳她在宫中,臣妾也无话可说,只是凭空拆散好鸳鸯,终非善意。”
“不用你说,朕自有安排。”
六
阳春三月,君王出猎,正是草长莺飞,阳光明媚。
看似文弱的远思,穿起铠甲依然英姿飒爽。
长兴公主带着贴身侍女引柔,都穿着新做的骑装,胯下各一匹银鬃,奔跑在春风里,风情万种。
年方八岁的永安公主是初次随驾出猎,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父皇,早听说杜将军箭法无双,百步穿杨一箭双雕他都不在话下,你让他射一个给儿臣看嘛。”
永安公主一撒娇,正中远思下怀,便扫了灵羽一眼:
“杜爱卿,公主要你演示箭法,你便射来,让朕与众位爱卿都见识一番。”
引柔心下一惊,不由得掀开帽子上垂下的面纱,看灵羽如何应对。
大队人马正好来到碧波滚滚的湖边,湖上正有一队野雁飞过。
“正好,这些雁你可射得?”
“陛下请看,这队雁共是十二只,末将这一箭,要射那雁行里第三只雁头上,射不中时,甘愿受罚。”
“你射便射,射不中时,朕不怪你。”
灵羽取下肩上的泥金画雕弓,搭上箭来,拽的满满,觑得亲切,望空中只一箭射去--
只听得一声哀鸣,雁队里第三只雁当即坠落下来,直坠在湖面上,漂浮。
“陛下,杜将军果然好箭法。”有侍卫已经趟到湖里,将雁取了上来。远思看时,那箭正穿透了雁脑袋,不由得惊吁一声。永安高兴的直拍手:“哦,哦,太好了。”
“杜爱卿这般好武艺,便是李广养由基再世也难比拟,朕有心许你一门亲事,你可愿意?”
引柔心头猛抽一记,看灵羽,一脸的惊愕。
“末将请陛下明示。”
“朕的长兴公主对爱卿久有倾慕之意,朕打算招爱卿为驸马,何如?”
“这……”灵羽一时不知所措。
引柔侧目看着长兴,但见她满脸的兴奋。
“陛下,末将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有话你就说,朕不怪你。”
“陛下,自古君王的命令便是臣子的职责,臣不能不从。陛下是仁君,做事以仁德为先,可今日陛下命臣射雁,却无疑是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灵羽这一句话,远思脸色大变。
“你,你说什么?”
“陛下饱读诗书,不曾闻元好问《摸鱼儿》词?”
“这,这……”轮到远思语塞。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引柔流利的吟了出来。远思听得,一脸赧然。
“正是这首,陛下,末将今日射得这只雁,禽鸟之命固然无足轻重,可它的伴侣今后形单影只,必定孤独一世终生无趣。末将亲手拆散它们,罪莫大焉,可是陛下您……”
远思脸色阴沉,无言以对。听得出灵羽话里有话。
七
夜雨潺潺,情思幽幽。
引柔独自持伞在庭院中徘徊,心里萦绕着难言的忧伤。
灵羽公然驳皇帝的面子,使得远思气急败坏,原本要游猎三日,结果一日便回宫了。今日已公开传旨:择定四月初八良辰吉日,为长兴公主与杜灵羽举行大婚。同时册立宫人林引柔为正一品贵妃。
“这下完了,我不想做皇帝的人,不想和那些宫中美人厮斗,可命运还是要和我作对。”
梓慧一再劝她: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贵妃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引柔不为所动:奴婢谢娘娘好意,奴婢只是不愿过自己不想要的生活。
长兴貌似还不知道她与灵羽的事,只是高高兴兴的为自己挑选嫁衣。
春雨淅沥的夜里,宫中人都静静的在歇息,引柔只是努力想要让脑子清醒。
想起今日从坤宁宫中出来,遇到沈淑媛与赵良媛,她们看她的眼神,正如钢刀一般。
忧心忡忡,跑过茉莉花丛,花尚未开。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的便跌倒在地,手里的伞也掉了出去。
身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硌到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引柔顾不得雨水淋淋,隐约看到泥土里露出一截雪白,便用手挖了起来。
只挖了不几下,露出来的,便是一只人手的骸骨。
引柔吓的心都快要炸了,却不曾尖叫出来,只是继续挖,挖。
挖到十指鲜血淋漓,一具女人的骸骨,露出大半,身上还挂着腐烂的衣服残片。脖子上一挂宝石项链已经光彩黯淡。
双手还保持着她临死时的姿势,似是在拼命挣扎。
引柔似乎明白了什么,禁不住热泪滚滚。
引柔醒来的时候,在华丽的锦绣龙床上,第一眼看到的,是金冠黄袍的男子。
“雪萱,朕的爱妃,你可算醒了。你知道你昏迷了这一天一夜,让朕有多揪心。”远思伸手将引柔揽入怀中,紧握着已包起厚厚白布的双手,“你怎么这么任性,在花园里淋了一夜雨,太医说你风寒不轻,得好好歇息几日。看你这手是怎么弄的?待你身子好了,便为你行册立大典。”
“陛下,不要……”引柔刻意的想抗拒,想起在茉莉花丛下所见,心惊肉跳。
那是谁?那是谁?引柔不得而知,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她一定是这深宫里的冤魂,在诸多美人的倾轧之中做了无辜的牺牲品。
引柔想的很明白,如果她从了皇帝,下场不会比茉莉花下的那具白骨好。
在远思温存的怀抱中,引柔听见侍从太监惊惶的禀报:
“陛下不好了,杜将军他,他杀进宫来了。他英勇了得,一箭便射死一个,侍卫们挡他不住啊。”
羽郎,羽郎你为何这般冲动?引柔的心绷的紧紧。
“没事的爱妃,你好生安歇,朕去去就来。”
八
“好你个杜灵羽,前日你倒打朕一耙,朕念你于国有功,正要招你为驸马,想不到你这般不识抬举,擅闯内宫,犯下欺君大罪。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远思立在宫墙之上,手指灵羽厉声怒斥。
“你这昏君,夺人之妻,强拆姻缘,还有脸在此摆皇帝架子?今日你若不将引柔还我,我便杀进宫去,教你们一个个都不得活。”
灵羽并不畏惧,冷冷地回答。
“你却有何能耐,来与朕叫板。朕知你箭术过人,只怕你寡不敌众,白白枉送了性命。”
“昏君你休吓我,就算死,我也要和引柔在一起,有种的你就来吧,我不怕。”
灵羽愤怒的双眼,似是要喷出火来。
“父皇,别,别伤害羽哥哥,他只是一时糊涂。”长兴匆匆跑上前来,看着远思冷的冰一般的脸,再看下面灵羽,急的满脸通红。“羽哥哥,你,你不要乱来。”
灵羽挽弓搭箭,恶狠狠的向高墙之上的君主射去……
“引柔,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雪萱一定和你有联系。哀家活到五十多岁,持斋念佛,自认没有愧对良心。只有你姑姑雪萱这一条人命是天理人心过不去的,是我害死了她。你现在告诉我,你选择谁?是皇上,还是那个杜灵羽?”
听得太后这一番话,引柔心里,似戳进万根钢针。
“我早就知道,我不过是皇上心里的一个替代品,我不是雪萱,我只属于羽郎。便是死了,也不要辜负羽郎。”
引柔始终都不知道雪萱是谁,却被访珠看了出来。引柔从未见过自己的姑姑,因为姑姑在家时根本没有名字,只为排行第三,祖母称她三丫头而已,进宫之后才被赐名。而引柔,因为父亲好歹是个读书人,给她起了名字。
天下女子之命运,竟是殊途同归。
茉莉花下的白骨,总是在眼前晃动。
引柔咬咬牙,瞬间便下定了决心。
“奴婢入宫三年有余,承蒙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公主照顾,肝脑涂地也难报答恩情。奴婢不愿卷入后宫纷争,只愿与心爱之人相依相守,至死不渝。现在是皇上硬要逼我,羽郎关在天牢,性命堪忧。如果奴婢选择了黄泉路,对于皇上对于公主,对于整个宫中都是一种息事宁人。所以就请太后娘娘赐奴婢一死,不致让皇上因情误国。我这里准备一封信给我的羽郎,让他好好的,娶了公主再为国效力。”
字字咬钉嚼铁,访珠禁不住涌出了热泪。
“好,好孩子,你既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哀家便成全你,来人,速取笔墨。”
铺开文房四宝,引柔飞快地写下四行字。
脉脉情深总是空,
红颜命薄古今同。
但使檀郎相知日,
伴驾金銮且乘龙。
短短的四句,引柔的泪水已经湿了纸张。
“好了,太后娘娘如果还念在我姑姑的份上,就请把这信交给羽郎,他会明白我的心意的。现在……”
访珠长叹一声,端起桌上满满的酒杯递给引柔。
引柔凄然一笑,低头,一饮而尽。
她相信,这一杯苦酒,或许真是她的归宿。从此远离世俗纷扰,不为俗世情嗔所苦。
九
许多年后,在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水乡,白发苍苍的灵羽与引柔,相依相偎,还说起久远的往事。
当时,引柔昏死过去之后,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醒来时,就在灵羽的怀抱里。
出身太医之家的谢太后,自幼精通医术,懂得用茉莉花根用酒研磨成汁,一寸花根汁可使人假死一天,六寸便是六天,只不能超过七寸。
引柔喝下的,不是毒酒,只是茉莉花根研成的药酒而已。
曾经,谢太后想要用这种酒来救雪萱,放她母子出宫,只是心慌意乱,没有能够派人及时去挖开坟墓,使得她带着未成形的胎儿,在土层之下气闷而死。当引柔发现的时候,连棺材都腐烂了。
企图射杀皇帝的灵羽,本来关在天牢中等死,是谢太后亲自去将他放了出来,告诉他到御花园去找引柔。
灵羽做梦也想不到,会在当初每日相期的紫藤萝花架下,挖出昏睡的新娘。
灵羽真的不敢相信,世上真的有绝处逢生。太后给他金银,让他尽快带着引柔走,皇帝那里自有她去担待。
就这样,太后一句人死不能复生,让远思伤心了一阵子,但是很快也恢复过来,为长兴公主另选了驸马,一切便归于平静。
灵羽带着引柔,回到了引柔的家乡,和引柔的父母兄弟,生活在一起。过着他们所热爱的男耕女织,相亲相爱的日子,再无奢求。
引柔倚在灵羽苍老的肩上,抬起昏花老眼,望着眼前青山绿水田舍庄园,吟了这样一首诗:
女儿好芳华,献与帝王家。不解田园乐,相依望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