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版本  第七十七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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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的时候,阳光忽然做了隐士,浓云密密匝匝地压满天际,阴沉沉的。身畔是滔滔流淌的幼发拉底河,迎面吹来的风里飘着不详的烟火气,不远的那一边,秃鹰盘旋,她能听见它们凄厉的尖鸣。
    秃鹰聚集的地方,就是沦陷的巴比伦城。
    目之所及,到处都在冒烟,赫梯人和喀西特人在焚烧这座古老的都城。巴比伦就在他们眼前毁灭。护城河成了屠宰场,鲜血在河渠里流动。覆着黄色琉璃砖的城墙上还悬着长梯,挂着尸体。城门早被攻破了,却不见有人逃出来。路上全是死去或还没死去的士兵,他们分辨不出哪些是巴比伦人哪些是赫梯人哪些是喀西特人。奇怪的是,无声的死寂并不让人感觉恐惧,偏是满地断断续续的呻吟咆哮,令可纶不寒而栗。
    怀里的孩子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吮着指头,并不哭闹。
    “从这儿走过去吧!”曼图赫特普倾过身提议道,征询地望着她,“我们不能太显眼了……”
    她略一犹豫——前面定是惨不忍睹的景象,她不该让孩子瞧见这残酷的人间,坦白说,她自己都没有勇气走进去。
    但是,大祭司还在那里……
    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有一团烟尘扬起,她听见了沉重而有节奏的闷响。
    “各自散开躲避!”她急忙命令。
    身后的队伍立即四散到沿河各处,乍一看彼此间毫不相干。曼图赫特普则牵了他的马和她的骆驼,与她低头避在路边,看去便如两个不甚闯入空城的旅人。
    马蹄声接近得极快,越来越响,震动大地。马蹄溅踏出的尘土像雪一样落得他们满头满脸,可纶用头巾轻覆了孩子的脸,担心孩子会被灰尘呛得窒息,而更要命的是,就在即将经过他们时,只听得马鸣声声,来人竟然停住了。
    他们显然是被注意到了。
    可纶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只好将头尽可能地垂低,让人以为她是害怕而不是为了遮掩她的绿眼睛。
    零乱而单调的马蹄声传来……有个男人在说话,说话声在她头顶上飘,听起来得意洋洋,可惜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然后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听来明朗温和,带着那么点不屑与轻蔑。她也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光听他说话声里那股傲慢张扬,他至少也得是个将军。
    她极轻微地向马蹄声处瞟了一眼,目光却先落在另一张脸孔上。
    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具死尸,半躺在离她不足一米的地方。他的头着地,双脚被一条长绳缚住,他身上尚存战甲,金属甲片脱落了很多,他的躯体上插了无数的箭支,可能还有刀伤,他全身都是血,他的头上还套着战盔,也差不多磨光了,要是那匹马再象刚才那样拖着他疾驰,过不了多久他的头就没了。
    尽管她猜到巴比伦可能遍地是死人,也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却没料到自己会这么突然地面对一张死人的脸,而且这张脸她并不陌生——她曾经见过他的——在法老美不胜收的私人花园里,他跌坐在地上,德卡的剑抵着他的咽喉。德卡问他:“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怎能放心把王姐交给你?”那时他的脸上满是羞愧,而今,愤怒、惊恐与痛楚,将永远凝结在他的脸上,直到被巴比伦的沙土磨光。
    迦雅尔王,他确实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么他的王妃呢?也被倒悬在马后,拖过幼发拉底河?
    那德卡怎么办?
    可纶死命咬住唇,想让疼痛冲去心头汹涌的悲戚,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直想放声大哭,她的胃在剧烈地抽搐,不停地泛恶心,她艰难地咽住。她的鼻子被泪水堵住了,她不敢张嘴,怕自己会一口呕出来,她只能屏住呼吸,一秒一秒地捱下去。
    曼图赫特普向她移近几步,悄悄问道:“可纶姐,你怎么啦?”
    马蹄声又起,一骑蹄声如雨点般越落越远,而另一骑,踏着零星碎步,一步一步走到她眼前来。
    可纶仰脸望着马上的人,他的脸她还记忆犹新——那个在布巴斯提司偶遇的赫梯商人!他圆圆的眼睛带着些活泼的孩子气,闪闪发亮,凝视着她,朗声说:
    “成交!”
    他说话的声音与方才那傲慢张扬的声音一模一样,只是口吻判若云泥。他的头发削得很短,脖子上套着个阔大的金圈,嵌满三角形的宝石。血一样的鲜红色。他的战甲上沾满了斑斑血迹,腿上还有伤口在往外冒血,但他的眉宇间没有半分痛楚,反倒溢满了喜悦。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傻子,倒像个王子。
    曼图赫特普在她身后说:“您和谁成交?说清楚点行吗?”
    他没理会,一如初见当时,直直地盯着她——带着可怕的偏执般的狂喜只盯着她。
    她早就忘记了他当初说的交易,那听起来更像一个狂妄荒唐的谬想,所以在听到的当时就作为玩笑话飞快的忘记了。
    再说,她现在关心的也不是什么交易。
    “我看见你和你的同伴拖着巴比伦王的尸体奔走了,”她强自镇定着,吐字成句,“王妃呢?她还活着吗?”
    “你还认得巴比伦王?”他扬眉,冲她微笑,“那不是我的同伴,他是喀西特人的将军,他要让美索不达米亚都瞧见迦雅尔王的尸体,将巴比伦的毁灭广播四方。至于王妃,”他耸耸肩,“也许还活着吧!反正我不要她,随士兵们处置。”
    “喂——”曼图赫特普嚷道,“我——”
    “既然这样,那就放了她吧!”可纶冲口而出,截断了少年的嚷嚷,“请您放过她,好吗?”
    “可纶姐,别求他——”
    他锐利地看着她,笑容不见了,当他不笑的时候,他的脸上会现出被寒风磨砺出的冷峻线条,孩子气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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