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版本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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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直至这个下午,忙于揭书的她才无意间发现了这些侍妾的变化:她们都改头换面了!确切的说,她们都打扮成了她的克隆版。长头发不再梳成繁复的形状,也没有戴香锥,学可纶的样子简单地扎了个马尾;脸上不再浓墨重彩,学可纶的素面朝天,张张俏脸干净得乏味;身上不再处处金光闪闪,衣料不再五彩斑斓,样式不再显山露水,都学可纶的样子,做了宽大的裤裙(可纶不喜欢穿裙子),宽大的长衫,走路时个个衣襟带风。只有一个没法学——可纶的颈项上挂着王家护身符,她们不可能弄个一模一样的戴上,便在这上面翻花样,玩出自己的特色,最夸张的一位美女,把项链戴成了披肩,光玉髓、珐琅、天青石串在黄金细链上,一帘一帘披挂到手肘——她家里肯定富得流油!要是其中有一个像往常那样打扮,她肯定能在一片白茫茫里狂夺法老眼球,可惜啊可惜啊,这么多美女里竟没一个人有这种智慧!
法老回来时,她们照例聚到一起行跪拜礼,就像羊群围着牧羊人,可纶在凉亭里旁观这奇景,差点笑出了声,好容易忍住,想趁他发现前悄悄离开,却晚了一步——法老不愧是法老,高瞻远瞩,目光直直扫射过来,好象探照灯照见了正要越狱的罪犯。
“可伦!”他叫了一声,截住她逃跑的企图,同时挥挥手,拨开这温柔的包围圈,径直走到她面前。“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间到花园里来。”他微笑地看着她,可伦不明白有什么值得他笑得这么和蔼可亲。
“屋子里热死人了,出来透口气。”她回答,眼光落在德卡身后的美女群里,瞥见她们又羡又妒的表情,于是赶快说:“我还是去河堤那边乘凉好了,回见。”
说着她就急急迈步,将法老和他的侍妾们都甩到身后,独自往熟悉的河堤去了。万幸法老没有拦她,她原以为他就这样放掉她了,正要窃喜,却发现他已然跟来了。
果然还是这里更凉快,因为缺少人气,倒更显清凉。
她立在高高的堤上,垂眸看着法老,一脸不耐烦。“又有什么事?”她存心激怒他,“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呆会吗?”
他也站上来,手里拿着她的书,那本被她遗忘在凉亭里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这是什么?”他问。
“书。”
法老翻开书页,仔细却很茫然地看着扉页,问:“这里写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文字吗?你能告诉我它的含义吗?”
可伦没吭声,挑战似的望着法老,站定在他面前。他所看见的扉页,那里只有一个词。他认真地试图猜出这个词的意思,却不知道这个词的主人就站在他眼前。
这仿佛对峙,又仿佛不是,因为法老一点都没生气,而且,现在的他,一点都不像法老,却像个不识字的孩子第一次看见了百科全书,懵懂的困惑里混合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震撼。
他再翻动书,来来回回地翻动,试图找出哪怕一个象形符号,纸页发出一阵哗啦啦的脆响,宛如嘲笑。
她也确实很想笑,只是不知为什么,看见他徒劳地寻找,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与黄昏的天光模糊成一片,就要夺眶而出。
她勉强一笑,借机猛吸一口气,咽下了眼泪。
法老抬眼望着她,目光炯炯,“笑什么?”他问。
“明白了吗?现在,你明白了吗?”她反问,“我和你之间,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之间,隔着永远消弭不了也永远不能到达彼岸的鸿沟!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她的手使劲在他们之间的空气里划动,“无论我们靠得多近,永远比永远更遥远!”
法老静静地注视着她,那神情似乎又在容忍她的撒娇与孩子气。可这一次,她并不是无理取闹,他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就算他是无所不能的法老,又怎能全盘掌控三千年时光?
她夺过她的书,指着扉页上那唯一的一个词,冲着他,“你认识它吗?你能念出它吗?你知道它的含义吗?”她大声地,一迭声地问,“让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名字。它所代表的就是站在你眼前的可伦。你感觉到这道鸿沟了吗?而我也一样,就算你把你的名字用十倍大的象形体刻在墙上,我也念不出来看不懂!就这样,你还要我留下吗?”
“我可以教你,草体或象形体,那并不难学。我相信你的文字也一样容易掌握,只要你肯教我,我非常乐意学习。”
他说得那么诚恳,似乎这文化背景的差异真是这么简单就可以克服的。可伦瞪着他,顿了好一会,她说:“我不指望你能明白我过惯的生活,对于你的生活,我也一样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豢养那么多女人,不明白纳芙德拉为什么心甘情愿做木头人,不明白你的举动用意,连我房间门口那两尊新立的神像,我也不明白它为什么要竖在那里?如果要一一去弄明白,我想我会累死的,你也一样,我们还是各做各的平行线,不要找麻烦了。”
其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瑰丽的火烧云在天边吐露熄灭前的光芒,她远远望见纳芙德拉女官长正领了一队侍女往河堤这边来,她们手里要么捧着水壶,要么端着托盘,看来是送晚饭来了。
“你想你和我一样,该饿了。”法老淡淡道,“就在这里吃吧!”
可伦点点头,这令法老微笑了,“看来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共同点!”他嘲弄似的说,“仔细想一下的话,显然并不止这一个,例如,我们都会喝水,都要洗澡,都在夜晚睡觉,都有彼此需要的时候。你究竟和我有什么不一样?收回你那些可笑的废话吧,已经够热的了!”
可伦语噎,不是理屈词穷,而是发现自己原来纯粹是在对牛弹琴。
女官长带着他们的晚饭走进了这僵持的气氛里,侍女们将各色食物陈列在狭窄的堤岸上,满满当当的一长条,她们摆好晚膳就被法老谴退了,女官长亲自为法老斟好酒,正要告退时,法老问她道:“纳芙德拉,‘未知’很好奇,你怎么会像个‘木头人’一样服侍我?”
女官长被问得一头雾水,疑惑的目光转而望向可伦,“请恕奴婢愚钝,可伦小姐,奴婢不明白你所说的‘木头人’指的是什么意思?”
“我猜想她的意思是,为什么你会以奉献精神长期在宫中辛勤工作?完全牺牲了你自己的幸福,将自己的一生浪费在这后宫里?”法老慢腾腾地解释给她听,末了不忘礼貌地回问可伦,“你所说的‘木头人’,我理解的对吗?‘未知’?”
可伦狠狠瞪他一眼,正要好言宽慰女官长几句,后者却已经跪在了地上,深深俯贴于满地尘土,“奴婢能够在这宫里服侍先王及德卡王,是奴婢及奴婢整个家族无上的荣耀,可伦小姐,奴婢绝没有半分怨怼,也绝不敢居功,奴婢只能尽最大努力,蒙神保佑,做好份内的事罢了!”
“纳芙德拉夫人,我没有恶意,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对你任劳任怨的工作态度非常佩服,仅此而已。”
“由于‘未知’善意的提醒,我认为很有必要奖励你的勤恳与忠诚。”法老说,“纳芙德拉,你一直想让你的孩子驻留底比斯,现在我满足你的愿望。从此你不必忧心他们会战死沙场,在你去世之前,他们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女官长骤然抬起头来,双眸因惊喜过甚而涌出了眼水,看来这真是天大的恩赐,她居然激动地连“谢谢”也说不出了。一向伶牙利齿的纳芙德拉夫人,竟然也有张口结舌的时候。看她那样子,简直是睁着眼睛昏厥过去了。
法老则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制止了她的感激涕零,打发她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