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版本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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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也马上认出了她,双方不约而同停住了。可纶不得不承认自己霉运当头,她深吸口气,装出神色自若,加快步伐向前走,只当他们不存在。
“站住!”
她本想藐视这命令,可她忽然想起他还欠她的两记耳光,虽然眼下她心情很好,可也没打算将积怨一笔勾销。于是她站住了,站定在法老身前,心里越是对他咬牙切齿,脸上就越是笑靥如花。
“你恢复得比我料想的快,”法老上下打量她,“看你昏在莲池边的样子,我以为你快死了。”
“那你现在是很失望了?”她微笑着反问,暗暗积聚力量。
法老哼了一声,“你要去哪里?”他问。
“我正要去找你。”她继续微笑。
“很好,我也有事找你。”法老转向身后的侍卫官,“你下去吧!纪斯卡多,我要和‘未知’单独谈谈。叫他们别来打扰!”
侍卫官应声退下。可纶喜出望外,少了个保镖,她是不是有机会多煽他两巴掌呢?
等侍卫官消失后,法老再度望着她,“你为什么找我?”他问,似乎有点好奇。
“为了讨债!”她故意含糊地说。
“什么?”他果然一怔。
可纶就算定了他会发懵,左手捏着发胶,飞快地扬起右手,甩过他的左颊再反手甩过他的右颊,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两个狠重响亮的耳光。
在她练习过无数遍的剧本上,她应该在讨债完毕后当着他的面骄傲地说一句“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了!”,可她也知道她不可能有这个机会。在震惊的法老反应过来之前,她转身飞奔,同时乞求神明赐她一对翅膀,好快点逃离勃然大怒的无赖法老。
没跑出几步她就被他追上了,她几乎就要被他抓到了,他想揪她的发辫,被她躲开了,他又伸手来抓她手臂,趁此机会,她迅速回头,举起发胶,对准他盛怒的脸拼命按动喷头。这一击果然凑效,法老大叫一声,紧紧闭上眼睛,一手下意识地捂住脸,一手奋力伸过来想抓她。这次她没能躲开,因她做不到一心两用,不小心被他挥动的手碰到了左臂,他立刻死命纂住,狠狠一拉。她顿时失去重心,不由自主摔倒在地,他跟着扑上来,努力微睁双眼,掐住她的脖子。可纶大惊失色,仓皇中瞥见他腰际的短剑,她立刻扔掉发胶,奋力抓住剑柄拔剑出鞘,他急忙松开她,腾出手来想要夺剑,但却迟了半步——电光火石之间,他的颈项一阵刺痛,冰冷的剑刃已然横在他脖子上!
“别动!”可纶大喊。
由于太过紧张,她没掌握好轻重,剑挥得太狠,割伤了法老,血珠沿着剑刃淌下,她的手抖得厉害,她的声音却嘶哑而清晰:
“放我走!”她命令他,剑刃抵着他的下巴。
他往后倾斜,她逼上去,他的血滴在她的手臂上。
“放我走!”她凶狠地说,“不然就叫埃及天下大乱!”
他微微皱眉,显然,她的后半句话刺动了他。他闭着双眼,即不恐惧也不愤怒的表情,这让可纶害怕,她的心狂跳,像是要跃出胸口,她几时预习过这种场面?
“放我走!”她低喊,努力稳定自己,她知道自己的潜意识中有些东西,危险且难以控制,她怕自己会歇斯底里发作,真的就此杀了他,就象对待那个狱卒。
法老终于开口了,“你逃不出去,”他平静地说,“我只要喊一声,士兵们就会赶来,你只有死!”
“至少有你陪葬!”
“你真想杀我?”
“我只想回家!”
“我答应过你,明年送你回去。”
“我等不了!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呆在这里!我讨厌这里!我讨厌这里的一切!我要回家!我要我原来的生活!我要爸爸妈妈都在我身边!
“也讨厌我吗?”
“我恨你!”她大叫,然后失控般的,神经质地一迭声地喊,“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
她骤然停口,视线中突然出现了法老的侍卫官,他在不远处,张好了弓,箭在弦上。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贯常的温和,他冷酷地瞄准了可纶,当她是危险的敌人。瞄准她的不止侍卫官,还有卫兵,他们全都不声不响地从天而降,她可以想象已经有无数箭头对准了她,只是他们投鼠忌器,不能射。
她倒抽一口凉气,万箭穿心,会有多痛?再看看眼前神色安详的法老,他还在流血,可他依然含笑,这模样,多像那莲池中的女神!她迷茫地望着他,他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他不怕死吗?
她的夺人气势迅速消失了,快得她都来不及追回,她再也找不到支撑,那种惊恐惶乱的情绪重新抓住了她,眼泪重新奔涌而出,她真希望这一切都是梦!都是游戏!都是电影!可它们竟然都是真实的!死神朝她招手,他的手指着解脱的方向,那是她的归宿,不该是法老的。她不能带着罪孽走过去。
“咣当!”一声巨响,可纶扔掉了短剑,她大哭起来,这不是在求饶,她愤怒自己怪异的命运,倍感委屈。
“法老!”侍卫官扔掉他的弓箭,奔过来扶起受伤的法老,焦虑地一迭声地问:“您的眼睛怎么了?您还能说话吗?万能的神啊!您在流血!”他惊恐万分,“快传御医!法老受伤了!快传御医!”
“纪斯卡多!”法老的语气依然沉着安静,“我很好!不用担心!”
“您为什么闭着眼睛?您看不见了吗?法老!‘未知’刺伤了您的眼睛吗?”侍卫官乱了方寸,他的目光转向一动不动的‘未知’,他要惩罚她!她竟敢让法老流血!她必须受到惩罚!
“禁卫队听令!”他高声叫道,“瞄准——!”
“纪斯卡多!”
“属下在!”
“不许伤害她!”
“您是要亲自惩罚‘未知’吗?”
侍卫官一时难以察知法老心意,他拣起了染血的短剑,递到法老手中,法老握住了,安详的神情不见了,他以不容反驳的口吻说:“全都退下!”
尽管茫然不解,侍卫官还是一丝不苟地执行了法老的命令。他带领着禁卫队撤出,侍女们赶来为法老敷药包扎,然后,她们也退下了。
他的双眼现在不那么疼了,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他看见可纶软瘫在原地,她啜泣,颤抖,泪水班驳的脸蛋楚楚可怜,仿佛刚才只是被魔神附体了,而今又还原成那个无助惶恐的小丫头。
幸好他没有瞎!幸好他还能看见真正的她!
他提着短剑慢慢走向她,站定在她身前,将剑伸出去,剑尖向着自己,剑柄朝她。
可纶惊异地抬头望着他,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用它杀了我!”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否则还它入鞘,从此不许恨我!”
她被动地,迟疑地,几乎是被他严厉的目光逼迫地,伸手握住剑柄。“你想让我自杀吗?”她不解地望着他,“不必假惺惺的,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的!”
“那就不要恨我!”法老伏下身来,漆黑的眼瞳中有她的倒影,他是如此真挚地凝望着她。
所以她眩惑了,眼前的少年真是那个令她咬牙切齿的无赖法老吗?满腔恨意本该如火山爆发,熔岩一泻千里。可她的心底却空荡荡,这究竟是因为她恨意太深以至难以衡量?还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恨过他?
短剑在她手中轻颤,好沉啊!她还有力气将它刺入他的身体吗?答案早已注定,她只能将剑还入剑鞘。
“我不想杀你,我也不想伤你,”她怔怔地说,“我也不想这样,事情发生时,一切快得象野火蔓延,我根本控制不了它。本来我只想打你两个耳光然后回家,因为你害得我差点被烧死又差点被淹死,逼得我去伤害无辜的人,我只想要回一些公平。只是这样——仅此而已。”
他慢慢靠近她,定定地看着她,温柔得令她不安的神情,“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怕我?”他轻声问,温和的语声犹如暖春轻风,拂动发梢。
“我为什么要怕你?”她反问,隔了一会,她想了想,避开他直视的目光,她不确定地说,“我不知道……我即不是你的臣民,也不是你的奴隶,你是法老,不是杀人狂。我为什么要怕你呢?你是法老而我是无名小卒,但我们都身而为人,我们是平等的。我为什么要怕你?”
可能他从未听过这种话,因为“平等”是公元二十一世纪的流行语,看着他皱眉,她说:“你不用理解我说的这些话,这都是另一个世界的运行法则,不属于这里。反正我也要回去的,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
蓦然——她甚至还在想着下面要说的话——他的嘴唇压在了她的唇上。
灼热的……灼热的嘴唇……
她懵了,傻了,惊得忘了呼吸。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手脚失去了知觉,身体与灵魂分离,思想停滞了,她的意识里,只剩下他的吻——细腻、温柔、热情、辗转反复的接触——这样过了多久呢?她不知道,沧海都成了桑田,不可能的事发生了,三千年前的木乃伊忽然复活了,他吻着她的双唇!
当吻渐渐从她的唇移到她的耳垂,他在她耳畔轻轻吹气,轻轻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可纶!”她无意识地回答他,无意识地抱怨,“我讨厌你们叫我‘未知’,我的名字是可纶!”
“可纶……”他喃喃念着她的名字,低低地问,“可纶……你还恨我吗?”
还恨他吗?火里水里支撑着她坚持下去的恨意,不在了吗?
她悚然一惊,那绝望,惶乱,惊惧到无以复加的感觉瞬间侵袭全身,她又开始颤抖,牙齿格格作响,理智与四肢百骸一齐复苏。她睁开眼睛瞪着他柔和俊秀的脸,这梦魇般的感觉就是拜他所赐!他怎么敢吻她?怎么还敢大言不惭地问她还恨不恨他?!
她狠狠推开他,他没防备,倒在地上,“可纶!?”他困惑地唤着她的名字,“你怎么了,可纶?!”
“我恨你!”她坚决地,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杀你,但是我恨你!永远恨你!”
法老想拉住她,使她平静,可她再度将他推倒,向着早晨她曾与之说过永别的房间狂奔,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将它当做她的避风港了。他的血还残留在她的手臂上,触目惊心的映衬。她洗不清这原罪,正如她无法忘却她温暖柔软的初吻——法老给予的吻,那是她命运的双重契约——血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