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一一五章 美丽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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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重伤在身,呼延恪罗没精神多久就恹恹欲睡了。
“困了,就好好睡一觉吧。”子卿为他拉上被子,柔声说。
“不困……”呼延恪罗强打起精神,睁着睡眼看着子卿:“想多看你一会儿。”
越发地孩子气了……“等你醒来再看,”子卿伸手轻轻顺了顺他额上的发,浅笑道:“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那……”呼延恪罗的确困得不行了,闭上眼睛,嘴角却甜甜勾起:“亲我一下。”
这样的要求……
正当子卿犹疑之时,却发现恪罗的呼吸已经均匀绵长了。
子卿看着他的睡颜,宁定而安静,与几个月前刚刚见到他时完全不一样。那时的他,因头疾而昏睡,睡梦中却仍然蹙着眉,警惕而防备。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竟可以发生这么多事,改变了你,也改变了我。
好。
子卿在心里回答他,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好好睡吧。
子卿起身离开,将门轻轻掩上。
经过院子,远远地看见石凳上坐着一个孤独而清冷的侧影。
那是沈洛殊。此刻,一枚黑棋夹在他修长白皙的两指之间,几分从容,落棋无声。转而捻起一枚白棋。
秋风起,卷起落叶纷飞,亦吹起他的耳发飘扬。肃杀秋景中,他一派闲淡,素衣淡雅,净玉无瑕。
许是落叶之声打扰了他,他微扬起头,看风中片片枯叶凋零。继而,摊开手掌,轻轻接住一片刚坠下的黄叶,看着那枚枯叶,沈洛殊琉璃般的眼眸中竟然泛起一层温柔。
那是子卿从不曾见到过的温柔。但子卿却不惊讶,反而微微勾起唇角。
别人或许不懂,但他懂。
自那第一次的琴曲交融,洛殊就将心底的秘密泄露给他了。
无心之人其实最有心,无情之人其实最多情。他的心,他的情,只不过被他的凌厉与清冷深深掩藏了而已。
这时,沈洛殊轻轻收拢手掌,握住那片叶子,嘴角凝起一丝笑,眼中的温柔却已消失不见。只听他清朗道:“站了多久了?”
原来是发现了自己,子卿微微躬身歉然道:“失礼了。”
“无妨。”沈洛殊淡淡颔首,转而看向子卿,自是一派从容淡然。
“洛殊……”子卿真诚地向沈洛殊施了一礼:“多谢你。”多谢你为我受的一掌,多谢你这些天来为我做的一切。
“呵……”沈洛殊轻轻抚了抚耳发:“子卿,这声感激我沈洛殊受之有愧。如今你虽是躲过一劫,可朝中知道你母亲容貌之人却仍在,一有机会他仍然可以利用你掀起大庆与喀什乌的战争。更糟糕的是,罗入景一死,我们完全断了他身份的线索,却被他知道了我插手此事,让他对我处处小心防备。如今……要查出此人身份,只怕是难上加难。”
子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这个他一点也不喜欢的身份已经成了他的负累,还牵连了所有与他亲近的人。
见子卿不答话,沈洛殊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不想再纠缠你的身世,可是,若我想查出朝中那人的身份,却不得不从你的身世入手。我必须知道当初都有谁见过你母亲,而且现在仍在朝中为官……”
“没关系的……”子卿抬起眼来宁定地看着沈洛殊,柔声道:“洛殊,没关系的。你不用对我解释。你想做什么尽管做,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我是她的儿子……”子卿说着深吸一口气:“理应为她的罪孽负起一份责任。其实……虽说不愿让自己去想,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的母亲到底……到底是怎样的人。”
“罪孽……”沈洛殊看着子卿,轻轻地摇了摇头:“古有褒姒戏诸侯,近有贵妃惑君主……战争,亡国,明明是男人欲望的罪孽,却偏偏怪罪在一个女子身上,呵,还将她们定为历史的罪人……”说着,沈洛殊讥诮地勾起嘴角:“真是可笑!你的母亲若有罪,”沈洛殊幽幽地看着子卿:“那便罪在她举世无双的美丽。”
子卿闻言心中一颤,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分辨这场罪孽,到底,美丽本身是一种罪?还是人类对美丽的贪婪是一种罪?
“子卿,”沈洛殊清朗道:“你记得你母亲的那首诗吗?”
“嗯。”子卿点点头,喃声道:
“我用一生,”
“写一首曲,”
“音成千调,”
“直诉一字,”
“刻骨铭心。”
沈洛殊微微点头:“你可知道,这首诗其实是你母亲在那次宴会中所弹之曲的起子。而那首“一字曲”,堪称天曲。”
“天曲?”子卿轻叹一声。
“嗯。”沈洛殊点头道:“师傅告诉过我,那是他这一生听到过的最美最妙的曲子。自你母亲死后,便再也无人可呈现这样的神奇。”
“呵……”听到母亲的传奇,子卿不由有些感叹,忽然记起:“晋元那次给我做评判的时候亦吟过那首诗,还鼓励我弹出那样的曲子……他,他也听过那首曲子吗?”
沈洛殊闻言,微微摇头,莞尔道:“不曾……但听说了悟法师却听过。是当初晋元与了悟法师探讨琴艺之时,无意中听了悟法师提起的。”
“了悟法师……”子卿喃声道。一听到了悟法师,子卿心中便浮起几缕温暖,对于当年雪地里的一番点拨,子卿至今记忆犹新。
“呵,了悟法师当年也是那场宴会的在座之宾,他听过……”沈洛殊淡然道:“不足为奇。”
子卿点点头。
“你说晋元当时鼓励你弹出那样的曲子?”沈洛殊忽然问道。
“嗯。”子卿微微颔首。
“呵……”一抹浅笑不由浮上沈洛殊白玉般的脸颊:“晋元他……真是痴心不改啊。”说着看向子卿,道:“你可知道我和晋元都试图弹出那首“一字曲”,无奈,他身在佛门多年,心性早已清净宁定,根本无法弹出那么跌宕的琴曲。而我,”沈洛殊轻轻摇了摇头:“无心无情,只能琢磨出技巧,那样的曲子与我无缘。所以……”沈洛殊浅笑着看向子卿:“晋元虽然并不知道你的身世,却将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我?”子卿微微蹙了蹙眉,听都没有听过的曲子,自己何从弹起?而且……那是母亲的爱恋……子卿至今都对母亲私自生下自己一事耿耿于怀。
“唉……他就是痴心不忘。”提起李晋元,沈洛殊幽幽叹了口气,眼眸里难掩落寞:“晋元近日心疾频繁复发,只怕是……”沈洛殊自从来到平阳后,便和李晋元交好,彼此引为知己。如今李晋元的生命快走到尽头,沈洛殊只觉得这世间寂寥更甚。
听着沈洛殊落寞的话语,子卿心中也倍感凄惶,李晋元这样一个惊才绝艳之人,老天却偏偏薄幸于他……“晋元……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能弹给他听……”子卿暗暗握紧了自己的手。
沈洛殊却轻轻摇了摇头:“最好还是不要……让他在这个世间留点遗憾吧,这样……他去了以后,还会记得你我……”
洛殊……我能感觉到,你的心在痛……就和我一样。
这恼人的秋风,偏偏在此刻吹起两人的发丝衣袂,吹落一树的枯叶,无情地任由生命无依凋零……
“怎么突然说到这里了……”沈洛殊忽然省起,立刻收敛了神情中的寂寥,转而清清淡淡对子卿说道:“子卿,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正在调查当初陌荻公主之事,以及你的身世。”
“嗯。”子卿允定地点头:“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你肯帮我那自然再好不过了。”沈洛殊抚了抚被秋风吹拂的耳发,问道:“除了上次你给我说的那些事,你能再想想,是否还有什么关联到你的身世的事情被你遗忘了么?”
“遗忘的……”子卿极力搜索这二十多年来发生的可能关系到自己身世的事,希望能记起什么:“好像……嗯,对了。我记得两年多前,皇上封我为御用琴师时曾经召见过我一回,当我行完礼时,他一言不发地看了我好久……”
“皇上见过你?”沈洛殊眼角一挑。
子卿点点头。
“这……”沈洛殊眼波流转,思量道:“他定是觉得你与陌荻公主十分相似。嗯……不过你的出生只有我师傅和前朝皇上知道,连收养了你一年的王尘风都未必知情。所以……我想皇上当时应该只是触景生情,想起了皇妹。”说着,淡然点了点头:“不过我会再去确认一下,确保他不会对你不利……”
“洛殊……”
“还有什么事吗?”沈洛殊再问。
子卿低头再想,隐隐地觉得似乎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由一边蹙眉,一边摇了摇头。
“没关系……不用刻意去想。”沈洛殊安慰道:“以后若想到再告诉我就好了。”
“好的。”子卿歉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