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砺敲着胸脯，一派自鸣得意的样子：“上过战场的人，那个没有伤的？伤疤越多，方显得冲锋陷阵英勇无敌！”
    空流皱皱眉，写道：还在？
    仓砺捉过空流的手，身为军家男儿，他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仍是潇潇洒洒的笑：“这是我曾为将领的骄傲，小王爷不必在意。”
    空流脱开仓砺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衣襟拉开——虽是已经愈合多年的伤口，可空流仍是没有一丝粗鲁。
    衣襟之下，突兀的条条伤痕长短不一，刀伤、剑伤、长鞭、长戟，不可一一罗列清楚。这些伤疤中，有的只是浅浅的痕迹，有的却绵长可怖，甚至还有一条，从胸前一路延伸至后腰……
    空流不敢再看，只是将手从仓砺衣内探入，沿着腰侧摸到背后，果真又摸到了许多。指尖的触感带给空流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愫，带着心疼，和无以名状的澎湃。长这么大，空流第一次想去细细追溯每一条伤痕的来历，可是这么久了，怕是连仓砺自己都说不清楚。
    唯一记得的，是记忆深处，已经模糊了的许多往事。那是关于一位大将军，因为总要保护淘气的、穿着明黄衣衫的小王爷，而受了许多次伤的往事。
    空流小心地轻抚过仓砺每一条伤痕，摸索之中，忽然被仓砺轻轻捂住了嘴。空流被这突如其来动作搅得心头一动，却听见仓砺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嘘，别出声。”
    戒备的声音让空流猛地醒悟过来，他仍是维持着这个动作，却已经张开了浑身的警戒。空流感觉到，仓砺悄悄在自己腰间摩挲了一阵，继而轻巧地取走了徐夫人短剑。
    下一秒的出手快得毫无预兆，甚至连空流都不曾知道，原来这六年来，仓砺的身手又精进了许多。
    魁伟却灵巧的身形飞快地掠过草野，远处的黑暗中，猛地腾起一阵响动。还不等黑暗中伺伏的人逃离，仓砺已经一个闪身直扑上去，剑刃寒光一闪，那人已经被封喉倒下。
    巨大的月轮之下，背熊腰的高大身影直立起来，月光勾勒出他巍巍的轮廓，笔挺令人安心。曾经的高大将军背向月轮走来，单膝跪下，将已经擦干净的短剑双手奉上。
    夜风四起，风中是低沉厚实的铮铮音色：“小王爷，豺狗的嗅觉已经嗅到了肉香。信守誓言，臣会护您安好。”
    空流默默接过短剑，将它收回腰间，躬身，亲自扶起了他的大将军。
    一只灰白杂色的鸽子乘风而来，落在了仓砺肩头。鸽子的脚踝拴着秋月黄的细彩线，空流只消一眼，就知道了这只信鸽的来处。
    仓砺解了鸽子足上的信筒，将极精细的绢帛展开，打亮了火折子，一目扫过后，便将绢帛连同火折一并化作灰烟。
    自古江山多诱人，纵是今夕一统，也总会招人觊觎。也许方才他还不明白，为何来这里打探消息的人越来越多，而现在看到了密报，仓砺总算将一切联系到了一起。
    替空流紧了紧斗篷，仓砺说：“八年前秦王昭告天下，立新生的皇子——公子扶苏为太子，而今太子八岁了，秦王命这位皇储巡游天下，一是让他见见世面，二是替秦王宣扬龙威。而今，这位皇储的銮驾就要到这里了。”
    二十里外，便是荒地鹿鸣山。那是当年秦国彻底剿灭燕国叛逆势力，借此大举兴兵，长驱直入攻占了上都蓟的地方。不管对双方谁来说，这个地方，都具有特别的意义。
    仓砺站起来：“小王爷，您怎么看？”
    空流却不动，月华下，一双深眸明亮如星辰。折扇似有似无地点在手心里，空流目光定定地看着仓砺，用折扇迎着天空的月轮，写下几个字：本王想去看看那个孩子。
    “扶苏？”仓砺颇为意外，“我还以为，小王爷您不会愿意凑这个热闹。”
    嘴上虽这样说，言语里却有几分高兴。仓砺唇角扬起，虽然这件事已经关系到两国的曾经，但在他说来，却似乎只是巡游的热闹场景。
    “小王爷，巡游要在市集那里，这么多年了，您还没去过吧？那里虽比不上当年的上都蓟，到底比这里繁华多了，您愿意去转转，倒是极合适。”
    心里从不记事的男人，又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起哪家的书卷最全，哪家的香油最香，以及空流最喜欢的绿豆酥都是自哪家买来的。在这样琐碎的交谈中，去围观巡游之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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