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庄里教书先生的孩子被拐走，不日又平安回来，众人闹了几日，也就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慢慢冷淡了下去。也没有多少人知道，那个拐卖孩童的小组织，在这几日里的某一天，已经被一股不知名的势力悄无声息地端了全盘。
    若说有端倪，无非当日那追逐两个逃亡孩子的大户人家，忽然被降了什么罪，举家牵连，一日之间败落萧条。而这件事，除却街坊四邻，也没人会真的去深究个中缘由。
    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平静生活中小小的插曲。人活着难免有些小灾小厄，过去了也就慢慢变得不那么重要。只有仓砺隐隐发现，有些细微的气氛，已经在这件“小事”中氤氲变化。
    那日之后，一年多来足不出户的空流，忽然向他提出了学武。
    这本不是什么奇事，燕国皇子，皆是自小教习武艺，即使不算精通，也比常人强些。本来仓砺就是个粗线条的人，空流愿意学，他自然乐得教授。可是空流专攻的方向，却让仓砺心里莫名的奇怪。
    回家后的当夜，空流静静做在床上，认真地擦着那柄徐夫人短剑，忽然就抬头看着仓砺，眼底那份怯怯不是没有，只是被一层冷色藏得极深。他说，仓砺，本王要学短剑的近战。
    仓砺微微一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近身战，又是短剑。燕国的皇子从未将它作为主修，原因只有一个，这是暗杀时才最常用的武器。
    “小王爷，无论是战场还是平时防身，细长轻捷的剑术最为普遍。为何您突然想学短剑？”
    空流说：本王还小，长剑修习时日尚久。而常人对孩童疏于防范，对本王而言，短剑更利于一击毙命。
    不是没学过剑术，可是对他而言，长剑目标太大，倒不如短剑来得阴狠快速。
    “您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仓砺没有想到，这样的孩子，居然考虑到这么复杂的问题。但继而，他忽然脸色变了变：“小王爷，这次是臣失职。臣保证，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第二次！您不必……”
    原本已经习惯于以“我”自称的人，此时也意外地露出了惶恐，这样豪爽耿直的人，此时也换了谦卑的“臣”一字。
    空流看也不看他。只是站起来，望着桌上的烛火，跃动的焰色照的那张小脸忽明忽暗：仓砺，我大燕已然覆亡，你是否还效忠本王？
    仓砺一怔，跪下：“是。臣生死相随，忠诚不悖！”
    空流默默颔首，下了床榻，走到案牍前。那一日练字的墨宝还未收起，他便顺手研了磨，提笔而书。半晌，一张绢帛递到仓砺面前，后者双手接了，只看到上面这样写着：
    着大将军仓砺，教授本王短剑近战之术。
    北仓王，空流。
    落款之处，是空流随身佩戴的家族纹饰，染了墨迹拓下的印痕。仓砺半晌不言，他知道，这样的王爷行书，又有家族印拓，也就等同于皇族文书了。
    他抬起头，只见眼前这个小小的、身着燕国最精致的明黄锦缎的孩子，正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
    虽然一年前，仓砺就总是见到这个孩子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严肃的看着自己。可这一次，这孩子却是第一次展现出已故燕王那般的肃穆。
    这一刻，仓砺只觉得心里变得很沉重。在勾心斗角的政治下，皇族的孩子总是不得不伪装自己，何况是庶出的皇嗣。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原本天真活泼的孩子，总是生活在一种伪装之下。当年是别扭的少年老成，而今……
    是巨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是臣无能，”仓砺这一声叹息，轻微却无奈，继而，他深深再拜，“臣领旨。”
    起来吧。空流亲自扶起仓砺，转而拿过他手中的绢帛，放在豆灯上，燃成一片烟灰。
    绢帛被火舌舔过，冒出一丝烟气。在这房中的两人皆没有说话，只是缄默地看着——终于，这柄战后的豆灯的焰火里，最后一丝天真也被蚕食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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