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声  噤 声 【1】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002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原本隐居于世的小山村里,忽然多出了两位新的住家。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战乱年代,哪里没有三两个逃难的住民?何况这两位行事甚是低调,无论是选址、建屋都是悄无声息。又因为离村子不远不近,等到大家注意到,有这么一户新盖的小院落建成了,人家已经正式入住了数日。
    然而,纵是这样与世无争的两个新成员,却还是吸引了村中许多人的注意。
    且不说那当家的主人如何英挺伟岸、器宇不凡,就说那院落,旁人都是种些瓜果蔬菜,间或养些鸡鸭猪羊。可这家什么都不种,却偏偏架起了满墙的藤萝;西侧的篱笆墙边,规规整整是一方牡丹花圃,外围半圈扶桑,此时开得正好。后园养的亦不是家畜——几株新植的银杏树上,总是站着几只样貌极好的雪白鸽子。
    据传,那位当家的是天生神力。
    有人见过,新屋建成的那几天,当家的青年将两个人才能抬起的青石板,一肩一个,从山下一路扛了上来,竟连粗气都不喘;也有人见过,那当家的青年在屋内张弓搭箭,一箭射死了百米开外偷鸡的黄鼠狼,被偷的人家去看时,那自制的竹箭钉入地上三寸,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能拔起来……
    种种传闻,使得这位新来的青年很快成为了村中女性讨论的话题,甚至有怀春的少女偷偷绣了荷包,却迟迟不敢送出。
    而另一位住户,村民们是很久之后才看到的。起先,人们知道这里住的是两个人,只是因为每每那青年回家,都会先隔着篱笆喊一声“我回来了”,有好事者特意去问,才知道原来屋内还有他的一位“家人”。
    青年倒是性子豪爽又极好相处的,也醇厚乐于助人。因此,那位总在屋内不出现的“家人”,便同样激发了少女们的好奇心。
    有人说,那是青年卧病的高堂,也有人说是他年迈的兄长;甚至有人说,那青年是在屋内藏了个大美人!
    诸般猜测下,终于有一日,夕阳斜照,农耕回来的村民隔着篱笆,这才远远看到了那位神秘的另一人。这一瞥,却让他们大为失望:
    那神秘的另一位住户,居然只是一个孩子。
    村民第一次见那孩子的时候,他是被青年抱出屋子的。一身明黄的锦缎,看料子应是极好的,想来竟像是位富贵人家的小公子。然而,孩子空洞、戒备的眼神,透着浑浊的毫无生机的阴影,却让这身华服都黯然失色。
    一见到众人,那孩子便露出惴惴不安的微微颤抖,挣扎着便往青年怀里缩。青年一边好声劝慰着“莫怕,晒晒太阳总是好的”,一边又无奈地将他抱了回去。
    也是这时候,众人才愕然的发现,也许那青年并不是当家之人。因为方才他口中唤那孩子的称呼,竟是“少爷”。
    于是,关于“主仆逃难”的流传,又成为了这个村子里新的谈资。
    ————————————————————————————————
    仓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空流正坐在床上看着书简。
    小小的身子披着明黄的锦缎,蜷缩在床的一角边。那孩子看书时,不是捧着卷轴,而是将它摊开在面前的床上,午后的斜阳从窗棂间照入,在卷轴上分割出规矩的形状。而他抱膝蜷坐在角落,安静得如同画里的人像。
    阳光里,细小的灰尘在微微浮动,光色镀上空流小小的面颊,白皙的轮廓便有了一层金色。
    九岁的孩童,尚未束发的乌丝落在肩头;好看的眉眼下,却生着一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默和受伤。
    这样的孩子,原本应该在燕国的王府里无忧无虑的成长,却在一年前的战火中,被迫与自己背井离乡。
    仓砺看得有些不忍。孩子幼小的身子,以及那副戒备的样子,总叫仓砺生出一阵又一阵的悔意:当时,若不是自己没有照看好他,这小王爷也不至于……
    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追悔莫及,不是一个曾久经沙场的将军该有的疑虑。
    “少爷,”仓砺放下市集里刚买的东西,为自己沏茶之前,先问了空流,“您要喝水吗?”
    床上的孩子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了仓砺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问过了空流,仓砺这才豪迈地猛灌了几口水,以中气十足的雄浑音色道:“可算是渴死我了!这一路的烈日,再壮的马儿也得脱水!”
    喝足了水,身材魁伟的仓砺将背上一摞的竹简卸下,放在空流床边的案牍上:“少爷,这些都是您要的书。”
    空流仍是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只是扫了眼卷轴,冲仓砺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只是比出个“辛苦了”的唇形。
    仓砺与他共宿积年,早已能够读懂空流的唇语,了然的朗声笑道:“只要少爷喜欢,再多的书卷咱们都能跟您扛回来!”
    空流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其中一卷,仓砺授意给他递过去,低头看时,却是一卷兵书,不由得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仓砺还是憋不住话,开了口:“我说,少爷,您能不看兵书了吗?”
    一个已经脱离了燕国皇室的九岁的孩子,何以要日日读这么些兵家之法?
    “现在已经不是当年,少主,没有人再会强迫您去学习带兵之道、斡旋之奸了!仓砺是经历过沙场的人,既然我已经带您离开了上都蓟,就不想您再被这些事情所累。”
    空流抬眼看了看仓砺,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以唇形说道:兄长还在秦国,父王和丹皇兄尸骨未寒。
    为了让仓砺看得清楚唇语,空流这话说得极慢,口型描摹之中,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仓砺虽是平素里豪爽之人,看到空流这样,也是心头一阵难过。他连忙过去搂过空流,强壮的身体像负载的大山一样,将这个小小的孩子护在其中。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