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痴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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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惨绿色的荧光沿着墙壁渗出,映在人脸上阴恻恻的,室内没有窗子一类的物体,仿似一个打造得一丝不漏的钢笼。湿冷的空气如爬虫般一点一点在露出的皮肤上挪动,往外移动了一下身子却惊醒了环着脚踝沉睡的铁链。
高宛如坐在我的对面,木然的神色如同一具断了线的木偶。她的嘴一张一合,自顾自地说着写我听不懂的话。某些词语,她重复说了好几遍。
她怎么会在这里?我一下子愣住了,连尖叫都不会了。她不是,死了吗?
“嘻,真好玩。”小腿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这才留意到离得不远的地方蹲着个小女孩,她还想用手中的细竹条碰我,似乎想验证我还是不是鲜活的生命。我想往后退,可坚硬的墙壁堵住我的退路。
在这里,我无路可逃。
“嗯,小宠物回来了。还多了一个蛹和一条会动的花花鱼。”小女孩似是很认真,一边说,一边甩着竹枝数数,“大叔怎么还不回来,没人陪我玩了。”
“谁又在说我的坏话?”墙壁突然旋开了,一个男子拿着一盏灯进来了,“丫头你就知道玩,我不在了看你怎么办。”他说着把手里的灯举了一下,看见了缩在墙边的我,“丫头,你的花花鱼醒了,怎么不找她玩。”
我醒了?那么说我还或者?“你是谁?我是怎么到这里的?”我指着喃喃自语的高宛如,“她又是怎么回事?”
男子顺手把灯置在壁台上,再拿出几根蜡烛点燃,固定在地上。他望了一眼小女孩,却也像是透过小女孩像望着别人。在烛光的映照下,之前阴森的莹绿褪了不少。借着灯光,我也看清了那个小女孩。蜡染的蓝布窄袖短打上衣,褐色的布质长裤,脚下也是一双素色棉布鞋。最出彩的是腰间系的一条竹青色缎带,末端用彩线绣着几朵待放的蔷薇花。原是贫家寻常的着装,一条腰带却让女孩看上去像误入贫家的千金。
只是女孩身量瘦削,脸上呈着淡淡的青黄,连齐胸的头发也有一层暗黄。不过她的头发被梳得整齐光洁,分作两股用红色丝绳细心地束好。脸上的眼睛纯粹如一汪碧水,宛如深秋山野里的紫葡萄,又似涧边饮水的鹿的眼睛,这样美的眼睛,连我看了也有些羡慕。
男子瞥过我的眼神里有一分诧异,嘴角还不自觉地蔓出一丝苦笑。男子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远没有到大叔这个阶段。月白色长衫素净无饰,只领边略略有些如意暗纹,他身上沾染了草药的腥气,乍看上去倒真如一个医者。
男子迟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沉默逐渐凝结成块。
“喂,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先开口。
“为什么是个丫头都那么聒噪。”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警觉地抬头看着墙壁的另一端,我也凝神听了一会,是铁链碰撞发出的响声。一定还有别人在墙的另一面。过了一会,铁链撞击的叮当声听不见了,他才续道:“我不是什么喂,叫我纤尘吧。你只要知道一点就好,你、白露、高宛如都是我救回来的。”
白露!他还知道白露。白露一直在暗地里跟着我,怕从我一脚踩空的时候白露就已经跟过来了。白露不会束手就擒,但现在白露却不在。纤尘手掌和手指都没有粗糙茧子,看上去不像是能用武力制服白露的人,那么,他是给白露下了什么药么?先是以认识的人的身份出现,乘其不备然后下药。
现在看来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你放心,我对你没有兴趣。”纤尘认真地道,“不过你也别不要想打药灵谷的主意,它早就不是顾瑶雪的了。”说完他便在墙上敲了几下,准备从裂缝里出去。
“你等等……”我伸手想拉着他,可来不及了。紫烟色的袖口滑下,露出似凝霜雪的腕,那串蔷薇血珀竟不知所踪了。
或者这样也好,我可以走得干干净净,只是,心里却还有一点点我抹不去的不舍。
这样患得患失地放不下,真的很讨厌。
说好了,陆鸢要是一个独立坚强的女子,不像女萝一般只会依附别人。
“花花鱼……”女孩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急忙道,“大叔是坏人,别不高兴啊……”她极力思索,似乎终于抓到了乍现的灵感,嚷道,“花花鱼听着。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什么什么……还有什么散入五侯家。”
原本没有心情听她在那边吟诗,亦是见她如此诚恳又把那么简单的诗断断续续背不出来,只淡然接口道:“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就是就是!”女孩兴奋地拍起掌来,随即神色又暗淡下去,“你怎么还是不高兴的样子。小宠物不说话了,那个蛹也不在了,花花鱼不要这样。梦丫头不想见到这样……”
我无心理会她,闭上眼睛只认真地想着陆鸢。每一次我想找陆鸢的时候都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和她见上一面。这么多的意外,几乎数不完的外敌。他人都是乘虚而入,若是无虚可乘又当如何?
幻境中冰雪纷飞,一夜北风紧。长途跋涉的日光被层层严守的乌云逐次剥下,如坠无边的黑洞中找不到一星半点上升的动力。万物凋零,唯有粒粒飞雪铺天盖地,满眼都是单一的白。怒吼的风如玄铁打造的猛兽,看着落在广袤平原上的温热急红了双眼,恨不得伸手便将猎物一分为二,生吞活剥。肃杀的冷意逐渐侵入骨髓之中,望不见高山万里外的姹紫嫣红,酷寒如斯,唯有寥落和寂寞萦绕身侧。
身如惊鸿般起舞,飞雪在指尖化开融成一滴颤颤的水珠,落在地上有细碎的声音入耳。身体渐渐地温热起来,手腕的关节更是似有炭火置于其上,好烫。
平滑如镜的冰凌反射出人的面容,看得久了,便会发现那面容竟是穆云令人安心的容颜。喉间猛然一紧,气管似乎粘连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极困难。强行定住自己的心神,终究是寒风飘雪,独立冰原。
飘飞的雪如蛊似惑,每一颗里都有他的面容……
“原以为只有我放不下,没想到你也陷进去了。”陆鸢脸色青白,似浮着一层雾气,稍一呵气便会灰飞烟灭。
“绝对没有!”我盯着陆鸢那张仿若从幽冥飘荡而出的面容,只有唏嘘慨叹,“你,还是没有恢复么?”
陆鸢缓缓地摇头。
“对不住。”我亦低下头,声音却低得只有自己能面前听到。
“你回去吧。离开的时候别伤了梦儿。她也很可怜。”陆鸢转过身,青花缠枝宝相长裙在地上缓缓扫过。
陆鸢总是能够明白我心中所想,既然纤尘那么重视小女孩,那大可以把女孩拉到身边作为人质,先走出去再说,或者可以去药灵谷,或者去乔家堡查一下清明的事,或者,可以到飞月门看怒涛云海。
我睁开眼时见红烛泣泪,晕作一团的光映着紫烟色的轻纱蝶舞褙子,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