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生睁开眼睛时，看向床头的电子日历，刚好是12月1日，今天是他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布这次画展主题的日子。算了一下，原来回国都几个月了，再过两个星期，也就是林一晴的大喜之日，突然就想起那张脸，或许那天能见面吧。
    整理好一切，走出房门就见到早已在饭厅和父母一同吃早餐的程清和。善生坐了下来，母亲就给他盛了一碗粥，面前就是他喜欢吃的油条和橄榄菜。
    出门之前，善生走进厨房问了母亲要不要一同去，母亲摇头，却兴奋的说要呆在家里，泡一杯好茶一边喝一边看电视直播，善生笑嘻嘻的抱了一下母亲，便出门了。
    发布会现场，全国各地的记者都在门外等候，一天里，平凡的小城像宁静的湖面吹起一阵阵微风，各大商城的LED大屏幕都等着直播这次的现场发布会。
    善生是个十分守时的人，正好是上午的10点，会议厅的门打开了，每个记者兴奋的架着相机，拿着印有公司LOGO的麦克风有秩序的走进会场，待到全部人坐在自己的位置后，今天的主角叶善生从容地又后面走进来，穿着灰色的开司米外套，搭配一条靛蓝色牛仔裤，脚下一双白色球鞋，善生一贯的休闲作风，在各种闪光灯中，坐在中间的位置，还顺手把麦克风移到自己习惯的位置。
    这场发布会是出版社各头条相争的板块，在艺术界，所有人都知道叶善生是个作风十分低调的人，出名至今，拒绝接受各种露面的采访，只有刚在艺术界出道初期，才勉强出了一篇短短的个人采访，还是不登照片。发布会的时间也比预想中短，善生面对各地记者，都是专业性的讲述了这次画展的各种工作，对于有些记者针对他个人私生活的问题都被他巧妙的带过去了。
    直到善生最后宣布这次画展展出的画不仅仅是他成名以来富有代表性的作品，还有特别的一部分，将会公开他收藏多年的一些画作，以及一副这次会展中最重要的画，主题被命名为“少年”。
    这主题一出，周围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这时候，却有一个人按了一下手中的提问红灯，在人群中站了起来，拿着麦克风，看着前面的善生，扬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问道，“请问叶先生，这次的‘少年’是指你自己年少的时候，还是另有其人呢？”
    话一提出，全场人都盯着提问的男子，原来是出版界大名鼎鼎的撰稿人“欧阳瑾”，一向都是关注自助旅游方面的他，怎么也有兴趣来到这现场？有些人也突然想起，欧阳瑾当年也是南城一中的学生，恰好和叶善生一样，是其中一个资优保送生。
    善生盯着欧阳瑾带笑意的眼眸，在内心早已用针刺了这人好多遍了，昨晚通电话的时候，还特别叮嘱他不要来现场，早知道这主题一出，这人肯定会往死里追问，他说的问题也是善生可以想象得到的，真狡猾，竟然在这场合问，吃定自己肯定要回答的。
    轻咳了一下，善生礼貌一笑，说道，“这位记者先生，这问题就要等到你亲自来到会展看一下，就自然得知，毕竟每个人看画的角度不同，我说的‘少年’，有可能在别人眼中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我，或者一个他，有可能是各种他。”
    在场的人都不太明白善生这番话中有话，很快其他人也陆续提出各种问题，欧阳瑾坐了下来，轻轻的笑了，没一会手机响了，是一条简讯，是善生传来的“我妈说，今晚你不用过来家里吃饭了。”
    欧阳瑾“噗”的一声笑起来，看向台上一脸正经回答记者的问题的人，这时没什么留意到他的一只手放在桌子下发短信吧，再看看站在一边角落的程清和一脸无奈，只差没翻白眼了，欧阳瑾就知道，叶善生哪像别人笔下写的神秘的温润如玉的男子，从读书时期开始，只有欧阳瑾他们几个才知道，善生内心有个腹黑的小恶魔。怎么可能是叶阿姨不让自己去蹭饭呢，欧阳瑾真心觉得善生的性格还有一部分还是留在以前的。
    这时候，欧阳瑾口中的叶阿姨，也刚好走出的士，站在会议室对面街口，本想着呆在家里看直播的她，最后还是打车过来了，还特地让家里的老爷子给录下来，到时候自己还要重看，却被老爷子嫌弃说这互联网等一下一搜，全是高清的，要多完整有多完整，还可能有后台采访花絮呢。逗得她把门一甩，就出来了。
    她刚想走进里面时，却意外见到从另一玻璃门走出去的熟悉脸孔，毫不犹疑，一转身就追上前面那男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陆晴川抓过头来一看，一脸惊讶，说道，“叶阿姨？”
    “小川……”
    都忘记有多长时间没有这么近距离面对面看着陆晴川，她跟他坐在临近的一家小咖啡厅，陆晴川贴心的为她点了一杯热饮。
    “小川，你也来看善善的发布会吗？”
    “嗯，没进去多久，就出来了。您怎么一个人过来？善生不知道吗？”
    “没，我本来打算在家里看直播的，想想还是亲自来了。”
    陆晴川看看手表，说，“我们喝完这杯东西，也就结束了，您还是要回去看重播了。”
    “你呢？善生知道你过来吗？”
    “没呢。我没告诉他。”
    她有点疑惑，善生都回来几个月了，她一直以为他们都见面了，至少在他们几个人聚会的时候。
    “他没见过我。”陆晴川看出她的疑问，便说道，“我们一直没有见面……叶阿姨，您别担心。”
    听到他这么一说，她的心瞬间像被刺了一下，缓缓说道，“小川，没关系，真的，叶阿姨不怪了。”
    陆晴川却笑了，眨眨双眼，那温暖的笑意直达眼眸里。
    很多年了，她重新又见到这孩子独特的笑容，还记得当年这孩子随着他父母来到自己家里，害羞的露过小脸，朝她灿烂一笑，她就知道这孩子长大了肯定会拴住不少人的心，却没想到其中一人就是自己的儿子。
    时隔多年，时间冲淡的不仅仅是过去的伤痕，还有人的怨念，同时给予他们的是最大的勇气——宽恕，宽恕自己眼里，别人的错误。
    两人聊着聊着，直到善生打电话过来问她在哪，原来是家里的老爷子打电话给善生问他有没有接到她，善生还以为她迷路了，她挂上电话哭笑不得这孩子真是的，在南城这个生活大半辈子的地方，难道还会迷路。
    此时，陆晴川也准备回去开店了，正想着起身走的时候，却被她握住双手，他说，“叶阿姨，怎么了？”
    “小川，叶阿姨这些年来，一直有件事放在心里不敢开口，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我想着瞒你一辈子的，但是我良心过不去。”她想起那年，陆晴川的父亲找到自己家里，对他们夫妻俩说的那番话，她看着眼前的孩子，眼睛渐渐泛红，声音开始沙哑，说道，“你爸走的前些天来找过我们，我告诉过你的，还记得吗？”
    陆晴川点点头。
    “其实你爸过来找我们……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希望善生能够说服你坚持自己的梦想……就算做一个漫画家……他都会很骄傲……其实你爸同意你学继续学画的……他知道那是你的梦想……他要的是你坚持自己的梦想……可是……我……”她当年说谎了，为了让这孩子远离自己的儿子，她选择了谎言，用一个去世的人的话骗了这孩子最初的梦想。她捂住嘴，眼泪就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陆晴川连忙走过去，用纸巾抹去她的眼泪，握住她的双手，说，“叶阿姨，没事了，你不要哭了，你一哭，我就慌了，如果被善生知道，我会吃不完兜着走的，就算我以后努力成为漫画家，他都会封了我的后路。”
    她一下子被逗笑了，接过纸巾擦干自己的眼泪，吸吸鼻子，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便说道，“小川，对不起啊……”
    陆晴川摇摇头，说，“我知道，因为善生是你儿子，你爱你儿子，所以你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他，至少现在他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你不恨吗？”
    “叶阿姨，你是善生的妈妈啊，他最爱的人就是你了。”陆晴川笑着说，“我爱他啊，所以同样的爱你，怎么狠呢？”
    她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发，说，“如果当年我没骗你，是不是现在你也成为一名出色的漫画家？”“叶阿姨，我选择了这一切，也因为我爱我妈妈，跟善生一样的，而且，”陆晴川想起母亲临终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便说道，“她也做了让你们伤心的事，叶阿姨，我现在过得真的很好，真的。”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把一个消息告诉陆晴川，“善善这次回来，有跟我们商量过，办完画展后，他会用一年的时间去四处行走，之后他会选择定居在英国，再把我们接过去。小川，善善这次真的决定要离开了。”这件事还是善生跟他们夫妻俩说过，连欧阳瑾也不知道，只是她还是想告诉陆晴川。
    陆晴川听了之后，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
    “这小子真的要把我抛弃了。”
    ——笑着说出你要离开的话语，内心却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