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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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开始了日日相对,共同学习,一起玩耍的日子。杨鈺翔酷爱词曲,杨轩却喜欢做些工艺品,往往一小块木头,在他的雕笔下,就成了栩栩如生的动物。后来杨轩父亲也去世了,杨老爷念他年幼无依无靠,又与少爷交好,就认了他当养子。柳叶璞则在诗词画方面都很出众,但其身世和才华给了她别的女子所没有的韧性和坚毅,却也让她看起来更加格格不入。好在杨鈺翔和杨轩对她处处关照有加,她也就在杨府一直呆了下来。三个人就这么相伴着度过了愉快的童年。
一晃六年过去,在先生的悉心教导以及自己的努力下,年仅十六岁的柳叶璞已成为全国闻名的诗人、画家。其作品一问世,每每洛阳纸贵。
然而,这样的女子毕竟少数,在人们争相追捧的同时,她也承受着不少文人骚客的谩骂和抨击。而杨府的主人,不管是嫉妒也好,是外界舆论压力也好,是他们从小接受的道德观念作怪也好,对于这样一个才貌兼备的女子,他们只能一面仰视她的才华,一面以妇德加以约束。特别是杨府夫人,尽管她本身也是满腹学识,却从未外传过。所以每每见到有慕名而来的墨客或权贵以重金求诗求画时,则侧目怒视柳叶璞,却仍不得不对着来宾微笑。
柳叶璞却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在杨府,她极少干活,而吃住都在这里,本就让她不安。那么现在她有如此正当的生存本领,她的钱财亦是来之有道,那为什么不可以加以运用?虽然每次她拿钱给杨府管家时,夫人都非常鄙夷地说一句:我们家还不至于缺这么个小钱。她仍然觉得安心。
毕竟,她知道她给的也绝不是小钱。杨府对于钱是视作俗物的,也是绝对不缺钱的,所以没有十分把握能够让杨老爷接受的东西,她不会拿出来。像夜明珠这样的东西,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宝物,但是对于杨府来说,则一文不值。而出生贫寒的柳叶璞,对于金钱本该十分看重,却由于后期的生活水平迅猛提高和圣贤诗书对她的影响,对于物质和精神有着更高的觉悟。
这一天,六王爷慕名前来拜访她,带来了臣国进贡的水晶杯,晶莹剔透,水润清凉,不管多热的汤水,只要注入立即变得清凉。在这样炎热的夏天,这唯一一对,据说是千年一现的水晶杯实在是人间至宝了。
“久闻柳姑娘芳名,今日一见,人胜其名呀。不知近日,柳姑娘是否有新作呢?”这个正值而立之年的王爷温文尔雅,才华满溢,在朝在野都颇负盛名。
“王爷见笑了,小女子何德何能,得王爷如此称赞。倒是王爷的名号,叶璞听惯了。这两日杨府荷花开得正盛,也就依样画葫芦,献丑了。”说完,她拿出了自己昨天刚完工的画作。
只见碧波浅漾,荷叶疏而不萧,几支荷花顾盼生姿,活生生要把人迷倒。
“妙!实在是妙呀!”王爷两眼放光,显然被这鬼斧神工所震慑了,“柳姑娘堪比女娲呀!这幅夏荷图,能否赠予本王?”这是几乎每个见过她画作的人都会提出的恳求。
“自然是可以,但是王爷,叶璞也一直仰慕王爷才华,王爷可否……”柳叶璞欲言又止。
“不知柳姑娘是要本王做些什么呢?以画易画,还是以诗易画?不过……”他面露难色,“本王才拙,若献上诗画,怕是污了姑娘慧眼。”
“王爷何须如此谦虚,怕是王爷吝啬,不肯相赠罢。”柳叶璞对这个王爷,也比对其他权贵和骚人墨客上心。倒不是她贪慕权贵,而是本就听得他贤名,今日一见,其风度翩翩,谦虚有礼,让她生出不少好感,也想见识下这颇具盛名的人,能怎样妙笔生花。
“柳姑娘言重了,本王是怕姑娘见笑呢。既然姑娘执意如此,那本王便只好献拙了。只是,本王此行只带了这一对水晶杯,想着这世间,也唯有姑娘享用得起。诗作画作却是不曾带着。”
“这也不难,杨府书房众多,王爷随意便是。”柳叶璞暗笑。
“好!本王今天就挥笔会红颜。能为姑娘作画,确实是本王荣幸。”王爷起身,管家在前带路。
而一直坐在一旁默默不语的杨鈺翔却落在了后边。
“你怎么啦?”杨轩觉察到杨鈺翔的变化,问道。
“阿福,你说,王爷此行,目的何在?”杨鈺翔沉思道。
“求画呀!”杨轩似乎漫不经心。
“真就这么简单吗?”杨鈺翔皱了皱眉。
“难道少爷不好奇王爷会画何物赠佳人吗?”杨轩挑了挑眉,看向远处那一行人。
“走吧。”于是两人快步跟上王爷和柳叶璞。
到了书房,随从铺好纸笔。
“那就……麻烦柳姑娘屈尊磨墨了。”王爷眼带笑意。
“哪里,这是叶璞荣幸。”她牵起袖口,开始磨墨。刚进门的杨鈺翔脸上早已阴云密布,却不好发作。
“好一对璧人,真是羡煞神仙呀。”杨轩对着柳叶璞大声说。柳叶璞只是笑了笑,不作答。换做其他女子,哪里听得如此哄闹,怕是早羞红了脸了。
“杨公子不可乱讲,有毁柳姑娘清誉。”王爷正色道。
听到他这样说,杨轩也后悔了,便只得作揖道:“请王爷恕罪,小人自小与柳姑娘相识,打闹惯了,今日在王爷面前失态,实属不该。”
“王爷又不曾降罪于你,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站一旁吧。”柳叶璞抿嘴道。
“姑娘墨已磨好,可本王却……胸中无物,不知从何下笔呀。”王爷轻轻摇头。
“王爷不如为柳姑娘画像一幅。如此也可使佳人永存呀!”杨轩耐不住沉默,献策道。
“好主意!这样一来,就是本王手拙,姑娘容貌气质亦能为本王遮丑呀。”王爷叹道。
“这……王爷随意便是,叶璞悉听尊便。”柳叶璞低头道。
“王爷,这恐怖不合适吧?”杨鈺翔打岔道,“柳姑娘尚未出阁,抛头露面接待贵宾已是为世人所耻,若王爷再为其作画,岂不是置姑娘于不伦之地?”
“杨公子说得也有理。那……”王爷看向柳叶璞。
“王爷不必担心这个。叶璞早已不在意这些。外人喜欢说三道四的,做得再好也有人说不好。况且女子又如何?叶璞虽非巾帼,比不得花木兰,杨门女将,倒也不致于污人耳目。今日难得见着王爷,不留点纪念岂不可惜?”柳叶璞依然浅笑。
“柳姑娘当真与众不同。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爷执笔笑道。
杨鈺翔挥袖离去。看着他愤怒的背影,柳叶璞反倒觉得心情大好。
由于完成画作时,已是黄昏,况且附近也没有什么地方比得上杨府舒适了,于是王爷当天便下榻杨府。只是这让某个人极度不安。且王爷的画风虽有别于柳叶璞,却让她十分喜欢。那画也让她碰在手中凝视了许久……
晚膳后,柳叶璞穿过荷塘,来到纸条上的地点——黄昏亭。若不是有丫鬟拿了纸条去给她,若不是那丫鬟千叮万嘱说如果她不赴约他就等到天亮的话,累了一天的她是不会想出门的。
杨鈺翔已经在亭里候着,看到她来,似乎很激动。
“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天唱哪出呀少爷?”柳叶璞打趣道,心下其实有些忐忑。他是不是因为她今天的举动生恼,他是不是其实很在意她,是不是想告诉她些什么?
“唉……”杨鈺翔叹了口气,“丫头,你每早起床都照镜子,难道会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吗?”他目光灼灼。
“那是我眼里的我,你们看到的,和我看到的,都一样吗?”他果然是介意她让王爷为她画像吗?她突然有些期待他的回答,肯定的,赞许的回答。
“我看不到你眼里的你,只知道我眼里的你是什么样子。”他依然凝视着她。
“古人有言:先入为主。想必在少爷眼里,叶璞不过仍是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卖身女吧。”她突然有些伤感。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她遇到他,要他改变她,要他在她生命里,从此刻下那么多痕迹?
“在他们眼里,也许你是不守妇道,不讲伦理,却又容貌倾城,才华比仙的奇女子。但是在我眼里,你……”他欲言又止,一股热情在他心里膨胀着,仿佛要冲出躯壳,可是……为什么他,就是开不了口?多想告诉她,他好想每日钟鼓乐之,琴瑟友之,他好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好想……可是,她会接受他吗?还是会因为身份悬殊而拒绝?
“在少爷眼里,只怕也是如此吧。”柳叶璞转身走出凉亭。为什么,为什么又说不下去?是不是说不出来,就代表着他也这样看她?那些污秽的字眼,她本都可以不介意,但是从他嘴里出来,这一切……好比一地的落叶全化了毒箭,支支直插心房。柳叶璞忍不住眼泪,嘤嘤哭了出来。
“璞儿,怎么了?”走到荷池旁,却又不凑巧撞上了杨轩。
“没事。你怎么在这?”她用帕子拭干了眼泪,平静地答道。
“傻瓜,有事就说出来,我在这呢。”杨轩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
“只是今日有些疲乏而已,你多心了。”说完,她留下傻愣愣的杨轩,径自回房了。
柳叶璞推开房门,坐在桌旁,发了好久呆,终于起身,拿起剪刀剪烛花。氤氲的烛光照得屋子很亮堂,却又昏昏如同梦境。她仿佛看到了那两个清秀的少年,她被身旁的父亲一推,就推到了他们的世界。从此有了另一个人生。这到底是幸,或者不幸?如果当初,弟弟没有生病,如果当初,父亲不会想到卖了她,如果当初……那么,现在的她,又会是在哪里呢?
她走到书桌旁,倒水,磨墨,画下记忆中的那一幕。画中她省去了父亲和杨轩,只剩下另外两人,她无助无辜,而他略带笑意……挥笔一题:人生若只如初见。那时候的他,对于她来说,仿若神仙一般,她急切地想要跟随他,过另外一种生活……而现在,她又有些希望不遇见他,那么她此刻,便可不思不念……
吹熄了烛火,她放下床帘……
而被她丢在亭中的杨鈺翔和荷池旁呆立的杨轩,此刻却难眠……一个想着如何表明心迹,一个思揣着她的眼泪……
翌日,她早早就起了床,梳妆完毕,倚窗观景。
杨府除了房屋众多,且每间各有特色且各书其名外,自然景观仿造画作和诗词布置,别有一番滋味。她刚来杨府时,住在“勤作房”,那是杨府最简陋的房子了。一间可容纳二十多人,里边除了床铺和梳妆台,就没有其它了。后来杨鈺翔要她伴他读书,老爷便让她搬到了“星渺房”,与杨鈺翔的“金乌轩”中间隔了个“皎月屋”,当时她不明白为什么老爷既要让她住得近又不让她住“皎月屋”,想到这里,她苦笑了下:太阳和月亮是相称的一对,星星,也就是妾了吧。哪怕还是小孩子,他们也要计较得特别清楚。
自她成名后,批判她的人多,仰慕她的人也多,杨府老爷迫于外界压力,不能赶她出府,却又不想让她玷污了自己儿子的声誉,于是让她搬到现在的住所——雅意院,此处倒是个安静的所在,柳叶璞甚是喜欢。
恰巧旁边便是贵宾驾临时的居所——琼瑰殿。于是王爷晨起开窗,便见到了靠在窗口发呆的柳叶璞。
“柳姑娘好雅致。”王爷微笑道。
“王爷昨夜睡得可还安稳?”柳叶璞隔着窗户行礼。
“这杨府富可敌国,自然是不错的所在。柳姑娘觉得呢?”王爷似有所思。
“住得惬意便好。叶璞倒是认为唐伯虎的‘桃花坞’,五柳先生的‘南山屋’,都不见得比杨府差。”柳叶璞微笑。
“世间难得有这般不慕虚荣的女子呀。本王此行真是大开眼界!”王爷赞叹道。
“王爷过誉了。”
正说着,来了两个丫鬟,请他们去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