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静、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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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太医署署令余日携世子觐见——!”
“传,太医署署令余日携世子觐见——!”
“传,太医署署令余日携世子觐见——!”
通透的声音,从倾天殿前的白汉玉阶一级级地传下去,穿透了重重的宫门。
古今只道皇家贵族富贵,谁知道,这宫门,锁住了,多少大小人物?封尘了,多少一生一世的传说?埋葬了,多少生生世世的羁绊?
谁知道?谁曾注意?
九重碧霄,望断海角。
九重宫门,隔断天涯。
倾天殿,大门敞开。夕阳的余晖,打在里面的三个人身上。如鞭,不同的只是,无痕。
阳光如镜,照遍世间千姿百态,人心险恶。
阳光如证,看遍世间千秋万代,沧海桑田。
“微臣,余日,奉旨携小子余光辰,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草民,余光辰,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掀袍磕头。伏地,不敢抬头。
“平身。”此时的方君乾,头戴金冠,两鬓白发垂下,披在肩膀上。少了几分当年英武侯的年少英姿飒爽,多了几分如今天子的尝遍世态沧桑。纯黄色的皇袍上,用蜀锦绣着两条行龙争挑火球的形象。余日一看便知,这次找他来,是大事了——皇家衣服极为讲究,朝服是纯黄色皇袍双龙戏球:球须是火球,大红色,旁边九条火舌,另有大小火舌加祥云凑成九九八十一至尊之数,围绕在两龙身旁;龙是行龙,而不能是盘龙或是坐龙;双肩是两条坐龙盘珠,分别有九条纹饰包围;两袍袖,袖口三寸宽,两道描金边口中间是浅黄色;纯金玉带,镶九块玉;玉带下,是一块专属于皇帝的龙形玉佩;下身的皇袍,则是一条盘龙;出席活动,则是一袭玄黑描金龙皇袍,皇袍中绣坐龙吐火,手法为苏绣,汉白玉带,中间镶金色宝石,配玉佩;平日里处理政务,接见臣子,则是皇袍玉佩,镶石玉带,中间绣一条行龙……龙,除了一条行龙,其他的盘龙、坐龙、双龙、戏珠、喷火、衔珠,都是盘成圆形;取包罗世间万象之意——而方君乾今日,竟是穿着朝服接见他余日父子。
余日一下子起不来身,又不敢回头看儿子。余日忘不去,十六年前,方君乾一怒,带兵围余家时的说一不二;忘不去,十六年前,百草庄园外,方君乾即将出征时,别过肖倾宇后,浑身上下在刹那间散发出的煞气与杀气,豪气与霸气,果断与决绝。
他忘不去,皇上和方君乾的区别。
即使,那个皇上有着如海般包容天下万物的宽大胸怀。
自古言,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方卫伊在一旁,暗暗摇头:从小学习帝王心术的他对于自己的大哥极为了解,也听说过自己小时候方君乾率兵欲置余家于死地之事,怕是召见余光辰使余日心中生疑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确相信,哥哥不仅没有这个念头,还对这很反感。
李生虎、贾目奇、杨虎……这一个个的,都活得好好的不说,手上还握着调动兵马的虎符。
帝王权术确确重要,可是玩到最后,说不定能把自己玩死。
方卫伊,精通,但是,不屑。
有时,不用去强求什么忠。
不需要。
都是从血泊中爬出来的生死兄弟,都在死人堆中性命相托……他们都不相信,还相信什么?
疾风劲草,患难至交,风雨同路,生死与共,心中,“方”字早就刻入了骨髓。血中溶的,是当年的八方军魂。
手握兵权的大将,方君乾都不加防备,还会防备曾经给他和肖倾宇做过手术、掌握着二人双目的余日么?
反而是余光辰,不谙俗事,听到一声“平身”便抬头,起身,毫不畏惧地正视着方君乾。
方君乾正打量着他,这个能救活肖倾宇的人。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平静地,余光辰十分自然地转过头去,扶起双腿还在打颤的父亲。
“余神医——”反而是方君乾开了口,“令郎少年成才,想必神医甚为欣慰。朕政务缠身,不理医事,至今方闻令郎大名,倒是孤陋寡闻了。朕在此恭贺神医了!”
“微臣不敢。小儿略有虚名,不过是医道同仁给老臣几分薄面罢了,岂敢入圣耳!”余日头脑中“嗡”地轰鸣一声:果然是冲着辰儿来的,他天天在庄园研读医经,却是犯了什么事?“皇上自是当以天下为重,怎可能知此等微末之事?”
“皇上谬赞了,草民愧不敢当。”余光辰长揖,洒脱道。
“敢当敢当……光辰少年豪杰、精通药理,以救世济人为怀,朕自愧不如啊!”方君乾讨好地说——有求于人,说几句好话有什么关系?又不要钱……但这话落到余日耳中却变了味,赤裸裸的嘲讽啊,他仿佛看到了方君乾话中的邪魅笑意。
“皇上折煞小儿!”余日又跪下去,方君乾莫名其妙:“爱卿请起——何事如此惶恐?”
难道是我的什么表情吓着他了?还是穿的太正式了?
“微臣……”何事如此惶恐?总不能直接问皇上小儿哪里得罪你了吧?
“不算折煞,余神医不必如此。皇上召见令郎,并无他意。神医莫要多虑。”戚无忧在一旁,把余日的心思猜了五六分:很简单,无缘无故召见世子,畏惧皇威。
“是啊,令郎以“神农子”之名,一手医术,满脑医理,妙手回春,在下佩服得紧——余老弟,我们又见面了。”张尽崖拱了拱手。余日听戚无忧这么一说,暗自怪起自己:怎么一涉及到两个孩子,便畏前畏后了?平日里的那分从容淡定、处变不惊,竟都没了——真是丢人。这样想着,站起身来:“微臣失态,请皇上莫怪。”却听到张尽崖的话,猛地回头:“你说什么?“神农子”?”
张尽崖笑笑,“令郎正是名冠医药界的后起之秀“神农子”,神医恐怕还不知道。”
“辰儿……你……”余日震惊地看着自家儿子。他知道他天赋奇高,在家族中被誉为“天纵奇才”,可“神农子”却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医药界后起之秀之一,号称“活死人,医白骨”“唯一能跟老一辈名医相比的少年一代”的神秘存在,他亦知道余光辰被封了长老——连他都得不到的殊荣,在余家上百人中,永远仅有二十一人,优胜劣汰。可他也不敢想,自己一手调教出的余光辰竟是“神农子”!
自己号称“百草神医”“在世神农”,神农子……怎么会没想到呢?
“小儿并非有意隐瞒,请父亲恕罪。”余光辰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手上甚至还拿着那把纯白折扇,又向张尽崖抱拳见礼,“张兄也在此?”
“嗯。恭喜神医了。”
“皇上,这位是——?”余日发现一个生面孔,说是生面孔,他却觉得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神医,尽崖昔日多有得罪之处,还请神医见谅。想让神医施手,真是难啊!”后面那句话,张尽崖咬的很重。他可不是什么胸怀宽广的善茬。余日让公子下跪的事,张尽崖记忆犹新。
“尽崖……琵琶国手张尽崖?!”余日还没从儿子是“神农子”的惊讶中恢复过来,又被惊到了,“你怎么在这里?哦,你……我居然忘了,你还是是公子爱徒!”
昔日的日,浮上余日的脑海:
“十六年前。百草庄园。
“都说医者乃病人再生父母,余日别无他求,只要公子无双向我余日行个跪拜大礼,余日当即为公子治疗腿疾!”
还是少年的张尽崖闻言大怒,发难:“我家公子因双腿不便,即使连皇帝都可免礼不拜——凭你也配让我家公子下拜?你算什么东西!”
寰宇帝在暗处面色大变,听到此言也忍不住笑叹:“张小朋友的火气还是这么大!””
余日知道张尽崖后一句中所含的不满、嘲讽与记恨,这件事,他自己也是惭愧之极。哪还敢开口?只得苦笑赔罪:“尽崖,我余日当日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公子,罪该万死,还请尽崖见谅。”对着张尽崖一跪到底,磕了一个响头。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高高在上、尊贵之极的余日余大神医竟跪了三次。
张尽崖面色一寒,没有半点“见谅”的意思:“这话,你应该跟公子说,这个头,你应该向公子磕!”
余日羞愧之色更甚,不敢回话,更不敢起身。
方君乾被他们这么一说,原本悬着的心中微微放松了些:如果不是有求于余光辰,恐怕张小朋友会当场用尽手段折磨余日……
方卫伊:其实我是很喜欢看“好戏”的,尤其是师兄来演……
“余日,想赎罪,我向你要一物!”张尽崖顺水推舟,直奔主题。
“请。”
“神医请起,这也是朕,今日召你来的原因。
“朕,是有求于你父子。”方君乾夺过了张尽崖的话。这借鼎之事,事关倾宇,必须要他方君乾亲自开口。
他不能容忍,别的人替他说出来。哪怕那个人,是公子爱徒。
“微臣,惶恐。”余日起身,拭去了额头上的冷汗。
“皇上召草民来,恐怕是因为这个“求”字?”余光辰沉吟两声,道。
“贤侄聪慧。”方君乾“嘿嘿”一笑,充分发挥他的自来熟。他以皇帝的身份叫余光辰一声贤侄,谁都不会觉得是在套近乎。
偏偏余光辰不领情,不加掩饰地皱了皱眉,差点就要手一晃在倾天殿中把扇子打开来摇了。
殿中,顿时静下来,哑然无声,等着方君乾的后话。
隐藏在暗中的云火,毫无难度地听到了六颗心脏,有规律地循着节拍有力地跳动。
紧接着,他听到了第七颗心脏,“砰砰”的声音。
云火一怔——修炼武功到了他的境界,自然呼吸与心脏跳动,都是可以自制、不发出声音的。
——除非,极度紧张。
寂静。
“朕,想借风火水云鼎一用。请贤侄成全。”
方君乾起身,手抓着龙袍,一字一顿地咬着字说,字字铿锵,声声有力。
余光辰抬起头,没有半点涟漪的眼睛毫无色彩,咬字清楚饱满,不下于方君乾。波澜不惊地平静:
“不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