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烟波四起 第四十六章 心忧•;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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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二小姐,我没事,你不用急。现在城主命我去他书房,回头我再跟你说。”楚然想逃开,可牟明珠哪里肯放过,一路拉着他小跑到他房门外。
楚然才刚服过药,身上虫泥丸的药性还未解,脚下虚软,被她这样拉着跑,真是苦不堪言。
见他脸上隐忍的模样,牟明珠才恍然大悟,放开他的手道:“你还好么?我一直担心你……”语气竟有一丝小心翼翼的味道,与她平日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没事的,二小姐。”楚然推门进去,“先进来吧,我们说过几句话,我就得去城主书房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我有很不好的直觉,怕你出事。”牟明珠专注地看着楚然,楚然第一次发现,这双明亮热烈的眼睛,原来也有这样楚楚动人的时候。
他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抱歉,二小姐,是城里发生的事,我不便对你明言。谢谢你关心,已经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只是,今天我恐怕无暇陪你出去玩了,你就让侍女陪你去吧。”
牟明珠怅然若失地点头:“没事就好……只是,你不去,我也没什么心思。我回清秋阁了,我姐姐也没兴致出去。”
被她提起,楚然才想到,好像一直没有看到牟明月,忍不住问道:“令姐一直闷在屋里,怕要闷坏了。她在干什么?”
牟明珠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看她是犯病了。”
“犯病?令姐身体不好么?要不要禀明城主,请大夫给她看看?”
牟明珠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呆子,她那病啊……可不是普通的病。”
楚然不解:“那是什么病?”
牟明珠凑近一些,大眼睛亮闪闪的,满脸俏皮:“是相思病啊,你这笨蛋!”
楚然错愕地看着她,张口结舌:“相……相思……?”
牟明珠脆声笑着,蝴蝶一般飞出去:“好了,不打扰你了,你去你们城主那儿报到吧,得空再来找我……别让我担心。”
楚然怔在那儿,鼻端还萦绕着淡淡的芳香。这女孩子的脸,真是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忽而晴、忽而雨、忽而阴。刚才还满脸愁云,转眼就阳光灿烂。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他心里又升起浓浓的歉疚。
还有一丝暖流,在浅浅地浮动。
穿过主院的月洞门,一步步走向书房,楚然的脚步越来越缓慢。一夕之间的变化犹如天翻地覆,而他的内心也经历了惊涛骇浪到风平浪静的过程。
冰冻麻木的心,此刻已经彻底复苏。他抬头看天,晴空万里,鸟雀从湛蓝的天空飞过。低头,看到阳光从树缝中漏下,洒下斑驳的树影。
虽然被未解的谜团压着,心头依然有些沉重,可另一层重压已经消失了。
他分明感受到萧潼和苏意横在保护他,他可以肯定,楚江流做的一切只是自作主张,根本不是萧潼的授意。
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他仿佛解脱了自己,而在解脱的同时,深深的自责涌上心来。对这位自己从小敬爱的大哥,只因为身份的转变,就再也不信任了么?
为什么,自从知道萧凤歌做的那些事,他就开始怀疑人性,怀疑自己以前的认知,怀疑那些曾经坚持的信念?
是受父亲影响太深么?原来,自己竟变得如此矛盾了。
他站在书桌前三步远的地方,挺直脊背,摆出最端正、最恭谨的姿势,就好像萧潼就在眼前。
他直觉地想要这么做,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只是“侍卫”的身份使然,还是想要借此表达对萧潼的歉意。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步履沉稳,一如他无数次所听到的。然后,那个墨玉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就在眼前,两人只隔一步距离。
楚然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屈膝跪下。他没有说话,可他心里在说:“大哥,对不起。”即使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表现出对萧潼的怀疑,可他无法释然。
“身体还这么虚,跪什么跪?”萧潼一把拉起他,沉着脸下令,“跟我进去!”
虽然在责备,可掩饰不住心疼的语气。
楚然垂眸,一言不发地跟他进去。
书房内室放着一个书柜、两把椅子、一张小桌子,然后是描绘着烟树村廓的几曲屏风。萧潼把楚然引到屏风后,那里铺着厚厚的毯子。
楚然知道,这里曾经是萧凤歌午间休息的地方。母亲曾劝他在书房内室放一张床,可他不愿,只想睡在这毯子上。依楚然的猜测,他是想借此缅怀他以前的军旅生涯。
他不知道萧潼要干什么,有些犹豫地停了脚,却听到萧潼如往常一样不容置疑的声音:“过来,坐下。”他指着毯子。
因为心中有愧,楚然表现得十分听话,乖乖过来坐下:“城主……”
“不要说话。”萧潼的声音响在他耳边,楚然背上一僵,他发现萧潼也坐了下来,就坐在他身后。
然后,一双温暖的手掌抵上他的脊背。
少顷,一股暖流涌进他的经脉,沿着周身缓缓游动。楚然立刻收敛心神,专注地接收那股内力。
身体越来越暖,解药也加速发挥了效力,内息在楚然体内如汩汩的泉水,喷薄而出,越聚越多,汇成江海。
楚然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憔悴的面容慢慢明亮起来,最后,当萧潼收功,而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眼睛已经亮得照人。
萧潼站起来,往外室走,楚然跟上去,见萧潼在书桌后坐下,他自觉地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谢城主……”
眼里有微微的湿气,他分不清是不是茶杯上升起的水汽染湿了自己的眼睛。
萧潼抬眸看他:“现在有力气了?”
“是。”
“好,那我们来算帐。”
楚然微微一窒:“……是……”垂手退开,低眉敛目,等待萧潼发话。
他心中已经转过无数念头,思量着如何应对。
萧潼却不急着问话,端起茶杯,慢慢品一口,慢慢放下:“我不喜欢白费力气,所以,我不问,你自己好好掂量,有什么事藏着掖着的,趁早说出来。若是日后被我发现,我一定让你追悔莫及。”
萧潼的声音很平静,并且堪称温和,可楚然却打了个寒噤。他发现,虽然身份、立场都已转变,可这位曾经的兄长在自己面前的气场仍然那样强大。
明明自己是有理的,可在他面前总好像矮了三分。
也许,因为自己待在光明的背后,而萧潼,一直站在阳光下最高的山峰。
命运捉弄了他,令他感觉连自己的命都是偷来的。过去的一切,他从来都不曾真正拥有。十五年,他活在一个谎言里,当真相揭开,他的世界曾经一片黑暗。
他甚至曾经厌弃自己,觉得自己不该活在世上。
可他还有父母,并且很快有了一个弟弟,一个无比可爱的孩子,他叫萧梦遥。
当他牙牙学语,他第一个叫的不是爹、不是娘,而是“大哥”。
他对他的依恋,就像当初他对萧潼的依恋。
而他对他的宠爱,就像当初萧潼对他的宠爱。只是,他从来没有像萧潼对他一样严格对待自己的弟弟。也许因为他还小,也许因为他自己天性温和。
失去一个家,他又拥有了一个家。可他仍然觉得自己活在阴暗中,孤独地活着。
一明一暗的交锋,弱势的注定是他。
“城主……”他抬头看了看萧潼,从他那张线条深刻的脸上依然看不出明显的喜怒,他觉得嘴里泛苦,“属下欺瞒了城主。”
“哦?”萧潼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这么容易就招供了?好像没那么简单吧?
“昨日属下在拾翠楼遇到那位虬髯客,属下对他充满好奇,因为从说书先生的嘴里,属下知道了老城主过去的故事,属下想知道,虬髯客嘴里的‘霹雳’、‘雷霆’究竟是什么故事。所以……”隐约有一丝慌乱从他眼底掠过,“属下私自出门,还易了容,偷偷去见虬髯客,更多的只是猎奇,并非为了劝说虬髯客住嘴……
“所以,虽然后来被楚堂主误会,还被他关进牢内审问,属下并不怨他,因为属下问心有愧,属下没有安守本分,也不够忠心……”
萧潼几乎气得发抖,好一张利嘴!这番话完全是避重就轻,把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轻易转换为普通人的好奇心。面上诚惶诚恐,其实坚定不移。
“属下知错,愿领责罚。”绝对的恭顺服帖。
萧潼沉默了很久,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劲才克制住自己,最后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罢了,昨晚你受了楚江流的刑,我不罚你。只是,记得我说过的话,我不再复述!”
声音里有一丝倦意。
楚然心头一颤:“是,谢城主开恩。”
萧潼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睛里包含着多少隐痛,深得像看不穿的夜。
他不禁一怔,心,忽然就软了。
然儿,是你么?你换了面目回来见我,怀着特殊的目的,为了什么?我所不了解的过去,与你有关?
可你还是那么善良,你不忍伤我的侍卫,你轻易放过夜探的“女刺客”,你在大街上扶起被撞翻的许婆婆,你在拾翠楼保护裴健……
你表面温驯,内心桀骜。是怎样的目的,让你甘心委屈自己,低下身段来当我的侍卫?甚至甘心接受那些苛刻的刑罚?
我在你心目中算什么?如果是你,有什么是你不愿对我讲的?我们兄弟之间,再也不值得信任了么?
很好,你既不说,我就这样看着你,看你到底想做什么,看你什么时候向我露出真面目。
“这几日与牟家姐妹相处,觉得她们如何?”突然转换了话题。
楚然一愣,他有些跟不上萧潼的节奏。只是看到萧潼已经面色平和,好像只是简单地向下属询问,他不禁稍稍放松,唇边甚至展开一丝温润的笑意:“回城主的话,牟二小姐虽然外表骄纵,可本性善良,也很单纯。属下从她身上看不出什么。至于牟大小姐,城主与她相处的时间比属下多,城主应该比属下更了解她。只是,据牟二小姐道,她姐姐得了相思病。”
萧潼面色一僵,有些难堪,掩饰地咳了一声:“休得胡说!”
“属下没有,城主若不信,可以去清秋阁看看。”
萧潼再斥一声:“闭嘴!”
楚然竟然没有闭嘴:“城主这样激动,莫非对牟大小姐也有意思?”
萧潼怒,这小子又来了,才刚给他一点好脸色,立刻胆子肥起来。
心头一动,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其实,这牟大小姐,倒是位不错的姑娘。若让他掌管萧府,应该是位比较贤惠的主母。”
“不行!”楚然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脱口道。
“嗯?”萧潼盯着他,眼里露出危险的信号,“我的婚姻大事,何时轮到你来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