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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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汪梦雅就像心头肉,紧紧地贴在了梁洛颜的心上。他对梦雅究竟接不接受他已经不再那么在乎,只是感觉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想要向所爱之人勇敢表达,乃是一件多么牛bi的事情。最初他只是频繁地给梦雅发短信,第一条短信就是:“这世界已经足够残酷,所以我们只给对方快乐。让我们签下这条协议吧:报喜不报忧。该协议即时生效,有效期至死方休。如何?”梦雅回复说:“OK!报喜不报忧的是喜鹊。”后来,洛颜已经无法满足短信来往,他开始打电话,从半小时谈到两小时,从两小时谈到整个下午,从整个下午谈到通宵达旦。他不断充话费,不断停机,然后寻找座机打……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尤其是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听着梦雅从电话里传来那略带沙哑的娃娃音,整个人变得极其温柔。无论梦雅住在爷爷家还是外婆家,他们每天至少有一半的时间脑海里都在浮现着对方。越这么深入了解下去,他越感到自己与梦雅乃是如此相似,又如此互补。梦雅说:“我们在错的时间里遇到了对的对方。”洛颜说:“我对你是相见恨晚,你对我是相见恨早。”梦雅也感到自己的反常,她试图选择逃避,但说不清是怎样的魔力让她反抗自己的懦弱。
从学习成绩看,汪梦雅在1000多名同年级学生之中,大约排在500名左右,其中英语尤其差。而这,恰恰是梁洛颜的强项。洛颜主动说:“我辅导你,名师从高徒,就一天。”梦雅很慷慨地答应了,告诉洛颜这样的安排:“我每天都要六点半起床,为爷爷奶奶做饭,吃完饭到池塘洗全家人的衣服。你到池塘来找我,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了。”这是梦雅的真实生活环境,她的父母在浙江进厂打工,除了给她寄钱或者动不动骂她一通外,与她并无太多谈得上温暖的联系。她的弟弟还在念初中,是个标准的宅男,每天守在电脑前打游戏,无人理睬。这是整个汪家唯一的男孩,颇受腻爱,而梦雅则从小就被逼着做农务,再苦再累都已习以为常。她有个刁蛮的奶奶,常常把梦雅骂得狗血喷头。时间长了,她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装着没听见。洛颜没想到自己这寻常的补课,会给梦雅带来那么大的麻烦,但他自认为没做坏事,补课乃是文化传递,凭什么长辈连这个人权也不给晚辈?
在清晨薄雾飘荡的池塘,走下摩托车的梁洛颜看到了正在洗衣服的汪梦雅。梦雅问:“你洗过衣服吗?”洛颜说:“很少。我这人在生活上是个白痴,平时一个人生活,衣服脏了扔自动洗衣机,肚子饿了叫外卖快餐,工作累了就到酒吧喝酒唱歌。我来帮你清衣服吧。”梦雅坚持自己做:“你是表叔,又是我的家庭教师,你是客人。”洛颜走到远处,为正在洗衣服的梦雅拍了一张照片,他很喜欢这张照片,觉得很温馨,一个小女孩在那么美的乡村像小媳妇一样地洗衣服,这事想起来都会特别舒心。他们一起走进梦雅的爷爷家,这是一个很小的杂货店。走到楼顶,梦雅凉完衣服,又走到三楼,说:“你不准批评我。我的英语可能比你想象得还要差。在我们寝室,个个英语都那么好,我说一句英语她们都会嘲笑我,渐渐地,我就不爱说英语了。我连国际音标都发不标准。”洛颜当初在高中的初恋,即是从补课开始,今天这一幕,仿如时光倒流。他让梦雅打开手机的录音软件,一个音标一个音标地纠正,而这些录音,成了梦雅日后听得最多的声音。
接下来是词汇,是语法,是全句口语,是举一反三。洛颜像当年自己积累词汇一样,专门跑去买一叠A4纸,再切割成卡片。两人坐在桌上,就像两个同学,把课本上的单词从A开头抄到Z开头。洛颜说:“这些卡片上的单词,和你课本上的单词是两码事,因为这是用自己的手亲自抄上去的,我们两个等于是重现了它们。仅仅为这个,你就应该记住它们,而它们也会记住你。平时,只要有空或者无聊,你就可以把卡片掏出来看看、念念,每天坚持下去,那怕每天只记住一张卡片,你也会成为你们全年级词汇量最全面的一个人。”梦雅很感动,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执着热心而且还特别“酷”地教自己。她对英语确实特别恐惧,因自卑而反感,但在毫无压力的洛颜面前,她突然第一次有了想学好英语的冲动。梦雅大声地念出了英语的每个音标,又从简单到复杂地与洛颜进行了英语对话。这种习惯,在他们日后比较长的电话通话乃至见面聊天中,也保持着。
那天中午,梁洛颜被留下来吃饭。论辈份,他应该称呼梦雅的爷爷奶奶为舅舅舅妈,他也的确很自然地这样称呼着,还很懂事地送了礼物。两位老人对这个青年并不陌生,因为多年前正是因为洛颜,才让这附近许多人从长江边的危险滑坡带,搬到如今居住的地方。甚至在整个镇上,大约一半的人都听说过梁洛颜的名字,无论是他曾经为当地人做的诸多公益之举还是到各处演出,都让太多人记住了他的名字。不过,洛颜察觉得到两位老人对自己的怀疑,那笑容颇不自然,而询问的内容又多是提防着洛颜的。一言以譬之:他们要保护自己的孙女不受伤害。大概到下午四点,阵雨突然袭来,洛颜、梦雅赶紧跑到石坝收拾坝上晒的农作物。洛颜记得最清楚的是,梦雅看到满头大汗、头发湿透的洛颜,赞了一句:“你现在真的好帅!”他无法忘记的,还有梦雅的奶奶大骂梦雅:“你这个背时女,就晓得读书,下雨来了都还躲在屋里,不晓得朝坝子这边跑快点收东西啊?”梦雅一句话也没回应。
两个人都被雨淋湿了。梦雅来到楼上,为洛颜准备洗澡水。洛颜心里很感动,嘴上却不说,完了以后继续抄单词,然后准备回家。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尤其是两人在房间谈到高兴处,梦雅仅仅哈哈大笑,就被她奶奶大骂:“你发神经啊?吃多啦?”洛颜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看到梦雅的脚踝在刚才收拾农作物时被擦破了一块皮,已经肿起来,他马上跑到楼下买膏药和创可贴。梦雅说:“我说不用,你偏要去!”洛颜永远保持中低音说话:“脚,是人体第二心脏。脚踝,是左右脚部血液流动的重要关口。”他为梦雅涂上膏药和创可贴,梦雅看着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这样,只会让我心里觉得越来越亏欠。”洛颜拍拍梦雅的肩膀:“我母亲是基督徒。她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原罪,这辈子活着是为了救赎,所以,应该感谢你给我得到救赎的机会。”说完,他穿上鞋,往外走了。梦雅送洛颜的时候,对他说:“我很羡慕你。你是敢做敢为的男孩子,有自由;而我这个小女生,就像笼中小鸟。你走以后,我肯定会被骂得很惨,我奶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天有不测风云,那天下午阵雨停了一段时间,特大暴雨又骤然降临。雨点打在人身上,还颇感疼痛。梁洛颜已经走了一段路,实在撑不住,赶紧返回来往汪梦雅这边奔跑,雨水把他淋得像个落汤鸡。当他冲到杂货店门口时,他看到了特别令他感动的一幕,梦雅就站在店门口,手里正拿着伞。梦雅说:“我正要去追你,还好你没走远。”当着梦雅爷爷奶奶弟弟的面,洛颜不好说什么煽情之语:“我今晚到我亲戚家去住,明早我来还伞。”说完迈向雨中。那么大的雨,那么猛的风,洛颜却一直笑着走了半个小时,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幸福。可一想到梦雅的生活状态,他又特别不忍,大有一股想力挽狂澜的冲动。整个夜晚,他都在失眠,不断地抽烟。半夜三更了,他还在亲戚家后山茂密的梨子林和龙眼树之中散步游走。她试着给梦雅打电话,果然,梦雅还没睡,声音是哽咽的,她哭了,但只对洛颜叮嘱:“你要好好睡觉,烟要尽量少抽。你是歌手,对嗓子不好。”在黎明之前的黑暗中徘徊,洛颜感觉梦雅就像装在自己心里的一盏明灯,她赋予了自己第二次青春。
(八)
第二天一大早,洗完头长发披肩的汪梦雅看上去更加美丽,但一开口却是冰冷的。她准备到外婆家去住,很显然此前遭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她对梁洛颜说:“我把话说清楚,从现在开始,你仅仅是我的UncleLiang,我仅仅是你的NieceWang。Understand?”洛颜依旧很平静:“我对你的家庭多少有些了解。听过一些人说起对你的印象,你怎么从小到大成长,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们也对我说起过你的奶奶和父亲的一些事情……”被击到痛处的梦雅显得有些愤怒:“够了!你干嘛要了解我?干嘛要了解我的家庭?你是我什么人?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需要你知道那么多。从现在开始,你,Farfromme!”洛颜被这个“Farfromme”震得心痛,这话从梦雅口中说出来,就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刀,他也突然提高了嗓门:“那些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他妈统统不在乎!我只在乎,我,梁洛颜,看到的这个最真实的你。汪梦雅,我在乎你!我不是同情你,而是从你身上看到了过去的我自己,我和你一样,甚至曾经比你还要感到窒息,感到无助。只是我靠我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一直撑到现在。你也可以!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梦雅把声音低下来:“我被我奶奶骂了,她说我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带男人回家,丢人不丢人?我弟弟还打电话给我父母,他比我还小两岁,也装成大人的模样教训我。他说,你吃错药了,人家是有老婆的人!”洛颜听到这些意料之言,浩然正气于胸:“那我们回忆一下,我们做了什么违背天理的事了?我们侵害他们什么了?我对你做什么了?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弟弟的话是对的,那就是我是有妇之夫,这是我唯一站不住脚的地方,但是我会离婚。而且这婚姻我早预料到,甚至可能在不可抗拒的压力下,照样分崩离析。”洛颜正想高声说“爱无罪”,可话到嘴边又吞下去了。梦雅问:“你说我们现在算什么?”洛颜答道:“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这个世界上有第四种感情,超越了爱情、亲情、友情,又把各种情感交融其中。如果说我们是相见恨晚的知音,绝不为过。所以,收回你说的‘Farfromme’,好吗?”梦雅看着满脸真诚的洛颜,点点头,又“呵呵”一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哈。”
虽然从年龄上看,两人像是两代人,可年长的洛颜总能在梦雅身上学到不少东西,比如总是先给对方台阶下,哪怕认为错的是对方,她也会大度地说“对不起”。这种胸襟,在成人世界极其稀缺。他们踏上同一辆公交车,很自然地挨着坐,见到熟人也很自然地打招呼,彼此间用英语聊天。不管谁往这边一看,他们都当不存在。就算再麻木的人,也能强烈感受到洛颜对梦雅那种灼热的爱,这让梦雅根本无处可逃。他们不断地电话联络,周而复始地不说一个“爱”字地关心着对方。梦雅身边所有的亲人也都感到了她的不同寻常,她大部分时间整个人完全不在状态,就跟丢了魂似的,一旦洛颜打来电话,就会温柔得像另一个人,声音酥软如丝。这个从小就被当成“假小子”的女孩,突然有了女人味,这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洛颜大多数时候,整颗心什么都装不下,虽然他照例带着母亲到各个医院检查、拿药,但他心里想的全部,永远都是梦雅,尤其是她那沙哑的娃娃音,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是如何浑然天成的。
洛颜接到了到重庆主城演出的通告,他必须得走了。在离开故乡的前一天,梦雅无意中提到一首刘允乐演唱的《太早》。像洛颜这种摇滚歌手,在过去对这种歌曲是连听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的,但这次,他却相当认真地研究《太早》的每个音符。他想通过自己的演绎,重新翻唱录制,并把洛颜版的《太早》赠送给梦雅,让她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听到自己的歌声能够想到自己。从早到晚,他录了一遍又一遍,好多次本来已经很不错了,可他又把那些版本统统删除到回收站。他走出屋外,冷静地抽了一支烟,决定把所有的技巧统统去掉,以最真挚、最质朴的方式来翻唱《太早》。在即将到晚上八点的时候,终于一气呵成。他激动地把这歌不加后期处理的版本,让洛心先听听。洛心点点头。洛颜这才把《太早》加上后期处理,转换成MP3。他和洛心乘着夜晚的风,搭上摩托到梦雅附近,让洛心把装着《太早》的CD和U盘交给梦雅,他则安静地在楼下等待着,不想让梦雅的亲人看到自己而给梦雅添麻烦。
梦雅做了一个热血的决定,在洛颜离开之前,一定要陪洛颜喝一次酒。连洛心这种乖乖女,也激动地说:“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这样在黑夜出来玩过,走吧。”他们一边听着洛颜版的《太早》,一边搭着摩托冲到镇上寻找烤鱼店。洛心觉察出了堂哥与表姐之间的炙热,到镇上才不久,她就很懂事地选择离开:“我头有点痛,想回去睡觉,你们在一起好好聊聊。”洛颜、梦雅心知肚明这意味着什么,与洛心说了再见,两人选了鱼,要了酒。洛颜考虑到梦雅毕竟还是孩子,不应喝酒,就给她拿了加多宝。事后,梦雅说:“其实,如果你把酒给我倒上,我照样会喝下去,而且酒量比你大得多。”据说有酒窝的人喝酒天生厉害,何况她有三个酒窝。那晚梦雅接到她妈妈的好几个电话,她说自己和洛心在一起,因为洛心身体不大好,陪陪她。到最后被追问得多了,她干脆关掉手机。洛颜则打电话给到家的洛心:“你把手机也关了吧。”梦雅问洛颜:“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谎言终究是谎言,撒个谎,就要拿更多的谎来圆这个谎,很累。”洛颜说:“若是我这样的人,就会直接说在和一个女孩喝酒,谁问都一样。但你与我不同,只能说给你添麻烦了,来,喝。”
梦雅一边喝着吃着,一边拿出自己的绝活。她有至少两个绝活,一是讲笑话,一是讲恐怖故事。后来洛颜还了解到她的另一个绝活,准确率极高地答脑筋急转弯的题。这个既喜欢恶搞,又特别善于有情感、有层次地讲笑话和故事的女孩,在那晚让洛颜有时听得肚子都笑痛了,有时又听得阴森恐怖、瑟瑟发抖。洛颜自从七岁那年看过一部盗墓电影后,就再也不敢看恐怖片,可特别喜欢恐怖故事的梦雅整个脑袋又装着那么多段子,在接受恐怖的程度上,洛颜只有任其宰割的份儿。看到洛颜确实是怕得连鸡皮疙瘩都起了,梦雅又转而讲笑话,其中一个是这样:“有位科学家到了南极,碰到一群企鹅。他问其中一个:你每天都干什么呀?那企鹅说:吃饭睡觉打豆豆。他又问另一个:你每天都干什么呀?那企鹅也说:吃饭睡觉打豆豆。他问了很多很多的企鹅,都说:吃饭睡觉打豆豆。后来他碰到了一只小企鹅,很可爱的样子,就问它:小朋友,你每天都干什么呀?小企鹅说:吃饭睡觉。科学家一愣:你怎么不打豆豆?小企鹅说:因为我就是豆豆。”
(九)
梁洛颜喝得有些醉了,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他说:“梦雅,我到宾馆给你开一间房,你一人睡就可以了。”汪梦雅摇头。洛颜又说:“那我送你到你外婆家。”梦雅还是摇头。洛颜想来想去,说:“听说你喜欢暴走。我陪你,从这里走到你爷爷家,可能要走两个钟头哦。”梦雅想了很久:“到洛心家吧。”她刚说出这话就有些尴尬,觉得很冒失,可洛颜当即同意,因为这听上去就和“到你家”没什么区别。洛颜把梦雅拉到电线杆边:“来,我仔细量量你的个头。”他就那么一比划,“没关系,你还没到17岁,还会继续长的。”梦雅也把洛颜推到电线杆边,也那么一比划:“天呐,你比我高那么多,可能相差15公分。”她看着说话有些恍惚的洛颜,“你喝醉了吗?”洛颜摇摇头。梦雅说:“那你证明给我看。”洛颜一把将梦雅背在身上:“这里是陡坡,我背你上去。”梦雅起初挣扎,可渐渐就放松了,她把头靠在洛颜肩上,洛颜感觉得到她的嘴唇、她的脸、她的头发,那种温暖贴身的感觉,相当舒服。梦雅说:“我没骗你吧?我有点重,94斤。”洛颜却说:“比我轻多了。你不胖,只是肥肉变成了肌肉,我喜欢。”
长长的陡坡走完,洛颜已是大汗淋漓。他把梦雅放下来,梦雅显得不好意思:“我说过,谁要是能被我允许背上我,那我就会……”她没再说下去。洛颜问:“就会怎样?”梦雅吞吞吐吐地说:“没……没什么。”然后主动牵起洛颜的手,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两人的手上全是汗,可夜色之中一切都变得那么温馨。洛颜说:“前几天,我也是这么晚一个人从镇上回家。那天去KTV练声,我喝了许多酒,老板还送了几瓶。说起来特别离奇,那个老板的兄弟请我吃夜宵,可聊着聊着,我就觉得不大对劲,那哥们话里话外,都听得出是个同性恋。”梦雅一脸惊讶:“哇,你遇到同志啦?”洛颜点点头:“他就说看到什么女人都烦,然后别人说他声音怪、走路怪,他一个人住,然后问我结婚没有,为什么要结婚,说我长得很好看,然后要我到他家睡。我坚持要走,他又坚持送,用手排着我,在我身上摸。可能他觉得唱摇滚的,在Sex上都很随便吧。就在刚才那个陡坡,他把我惹毛了,我就把他揍了。回到家我才看到我那条迷彩裤上全是血,想不起来我到底打了他多久。其实现在想想,不该下手这么重,挺对不住的。”
梦雅对这事儿很好奇:“世道真是变了,连我们这么偏远的镇,都有同志了。”洛颜说:“不过我倒支持女同,你看女人和女人搂搂抱抱啊,不是挺像男人和女人的方式吗?不过,男同就免了。我觉得吧,男人就该有男人样,气宇轩昂,阳刚威猛,侠骨柔肠。”梦雅似乎也不认同女同:“我个人不接受女同。别人爱怎么样怎么样,但到我这儿,只能Stop。我平时就小色小色的,喜欢调戏女生,但那只是玩笑啦,不能当真的。我经常对下铺说:嘿,亲爱的,滚床单吗?下铺的回答就只有冷冷的一个字:滚!呵呵。”两人牵着手,终于走到梁家。梦雅像做贼似的,怯怯地说:“天呐,我这是在干什么呀?哎,疯了疯了。”洛心和奶奶都已睡在洛颜家,洛心屋里没人。洛颜把电脑打开,让梦雅看电影,自己则去烧水。他把洛心的衣服拿给梦雅:“去冲凉吧。我也回我家冲凉。15分钟后见。”梦雅低着头说:“15分钟哦,你一定要过来。我一个人,怕。”洛颜抚摸梦雅的头:“放心,宝贝。”
洛颜冲完凉,从冰箱拿出一袋汤圆,汪敏醒来说:“饿了吧?我给你煮。”洛颜说:“不用。你睡吧。”汪敏又躺下:“那你要记得早点睡,明天你还要坐那么长时间的车。”洛颜急冲冲地跑到洛心家,洛心也醒了,从洛颜家走过来,睡意朦胧地和汪梦雅坐在一起:“哇,你们俩真是太疯狂了!佩服!”三人一起来到厨房煮汤圆。洛颜说:“我这人在吃饭这事儿上特别乱,黑白颠倒,有时连自己吃没吃都不知道,基本上是饿了才吃。不过特别喜欢吃夜宵,吃个半饱再躺下,感觉特别满足。”梦雅说:“那在你身边的人就苦了。你呀,生活没规律,只有靠别人来照顾你。你又不会做饭,哎,谁在你身边都不划算啊。呵呵。”洛心一边吃着两人打包回来的烤鱼,一边说:“你们两个想得可真远。哥呀,不是我说你,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艺术范儿的,你还是正常点嘛,不然以后你身边那个人得有多担心、多辛苦啊。”说完向梦雅递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梦雅不好意思地笑着拍打洛心:“不许这么含沙射影的哈。”
洛颜实在太不熟悉家务了,下锅、起锅、洗碗,都是梦雅和洛心在做,他就知道吃现成的。洛心又很懂事地到洛颜家睡去了。梦雅对洛颜说:“我们这样吧。你陪我看电影,看到天亮,天一亮我就回我爷爷家去。”两人把电脑抱在床上,就这么规规矩矩地坐着,看着一部尼古拉斯·凯奇主演的惊悚片《灵魂战车》。洛颜觉得这电影画面冲击感强烈,不觉得哪里惊悚,可当尼古拉斯·凯奇突然变成吐着火焰的骷髅头时,喜欢恐怖故事的梦雅反而吓得紧紧抓着洛颜的衣服,头紧紧地靠在洛颜的肩膀,小声地说:“我怕!”这一晚的洛颜特别克制,他只是像朋友一样拍拍梦雅的后背。他们就这样平静地靠着,电影具体演些什么,也渐渐无心留意了。估计确实太困,两人都想睡去,可都坚持着不让自己睡去。洛颜说:“我的后颈有条血管,医生说可能是供血不足,有些堵塞。以前我可以在电脑前连续工作八小时不知疲倦,可现在能坚持两小时就不错了,时间一长就会犯困。你帮我揉揉吧。”梦雅力道很好,找得很准,一边按摩一边说:“我还会拍背、提筋。”
电影还在放着,但无人去看。这两人就这么你帮我推背我为你捏手地按摩着。为了提神,两人居然还扳起了手腕。洛颜小看了梦雅的手力,在扳梦雅的二把(即腕)时,被梦雅轻易取胜。他这才仔细地看梦雅全身的肌肉,她的臂膀、大小腿,用手捏捏,确实全是肌肉。这个小小的身体,居然有如此惊人的力量,可见这姑娘平时农务之重。梦雅说:“你知道每当同学到我家,最怕看到我在做什么事吗?那就是天还没亮就起床挑粪浇菜,现在的90后,有几个人在做这些事?但那是我该做的,趁现在自己还呆在家里,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父辈都外出打工了,自己能多做一点就做一点吧。”洛颜被眼前的梦雅感动得无以复加,但他又必须克制住自己的怜香惜玉之情,他摊开梦雅的手掌,只见小手上面好几个硬茧。梦雅缩回手去:“很正常啦,劳动人民的本色呗。”洛颜又牵着梦雅的手说:“雅,如果以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一定不要忘记我。能为你做哪怕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我都会感到无上光荣。”这是梁洛颜第一次称呼汪梦雅为“雅”。梦雅“呵呵”一笑:“哎呀,好啦,我懂的。不要这么严肃嘛,好不习惯。”
坦白说,在整个凌晨,洛颜每一秒都有机会亲吻梦雅或是向她明明白白地表白,但他克制住了自己,以至于天亮后梦雅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哎,你看你是回不到你的17岁了。”这句话就像在骂洛颜是孬种,明明给足了你机会,你怎么就不懂得珍惜?你那么稳重、那么克制干什么?你就不能冲动一点点吗?说得更直白些,在旁人看来,如果你梁洛颜有种,那么从这个凌晨开始,她汪梦雅就是你的女人了。洛颜甚至都不敢直视梦雅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女孩,连梦雅都说:“我感觉我越来越依赖你了。”是个傻子都听得出来这话是如此真诚的渴求,但洛颜在送梦雅走的整整一个钟头后,却说:“雅,有些话我本来是可以说出来的,有些事我本来是可以做出来的,我相信你看得到我整颗心都在颤抖,为你。我被你深深地吸引,请你给我足够的时间,我想让自己在你面前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更有资格。我要对得起你。”梦雅不笨,就算洛颜不说她也懂,她想突破自己走一条绝路,哪怕与所有人站在对立面也在所不惜。她不是没有彷徨过,两人年龄的差距,洛颜已婚,父辈的压力,眼下自己还没入社会、还无事业,而洛颜的工作看似自由其实并不稳定,凡此种种,都让她看不到未来。所以她说:“我最怕两件事,一件是未来,一件是沉默,这两件事只会让我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