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进了屋，陈师父二话不说便一脚踹在了初九的腿上，就像方才在院中那般惩罚袁梓奕那样惩罚他了。刚才明明见师父的气儿撒完了，为什么现在又要拿他出气？初九不解，可也只敢把疑问放在心里。
    初九跪下后，师父撩了撩衣摆子便坐在了太师椅上。师父是江南人，年轻时虽唱的是武生可身板终究比不上北方人来的彪悍。
    初九跪了约摸有半个时辰，膝盖渐渐疼了起来，可师父还是没开口叫他起来，那小紫砂壶里的茶也快喝光了，这才动了动嘴。
    “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吗？”师父哼了哼嗓子，脸色虽说好了些可初九还是担心害怕。
    “……”初九摇摇头，偷偷地把膝盖挪了一挪。
    “你觉着你师哥唱的怎么样？”师父翘起二郎腿，话说的也是不急不慢。
    “我……”初九支支吾吾，他知道该说什么，可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话！”
    “师哥唱的……唱的……”
    “唱的什么？”师父扬眉，那表情说不出的怪，初九缩了缩脖子生怕师父一个不高兴就把手边的紫砂壶砸他脸上了。
    “师哥唱的响亮，可就是……就是没记住词儿……”初九老实说道，两小拳头握着，手心的汗也是涔涔的流着。
    “九儿，那你说说看你唱的怎么样？”师父又问。
    “……”这下初九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料想师父会好好教训他，但却不知道师父这问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师教你们唱戏，带你们一路北上就是希望将来你们有出息，能把这戏唱好咯！你大师哥，你三师哥如今成了角儿你也急了？九儿啊，为师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孩子，可要是太聪明了将来想要在人堆里混出个名堂你可就得小心了。”师父的话说的也是够明了，说白了这初九也还是个孩子，可偏偏也是个小人精。这一出《思凡》唱的虽好，可是却走了味儿。
    “师父教训的是！”初九点点头，而后才发觉手心里的汗又多了些。
    “你说说看，至今而止为师都教过你哪些戏了？”
    “师父教过许多，《思凡》、《牡丹亭》、《西厢记》、《霸王别姬》……”初九埋着脸，将这些年月里师父所教之学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
    “那为师可曾教过你唱这一出‘落井下石’啊？”这话师父几乎使了那打人的气力，声音顿时在屋内炸开了。
    伴着屋里那氤氲的檀香味，那响彻的声音叫初九一阵晕眩。
    “九儿，说你聪明，你可懂我的意思？”师父敛了声，将那紫砂壶往桌边推了推，“去，把壶里的茶水添上。”
    言毕，初九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晃悠着双腿，有些站不稳。往日的功夫也算是白练了，这才一个时辰不到他就有些受不住了。
    初九接过茶壶，走到圆形漆雕梨木桌旁拎起了那青花瓷儿的大茶壶就往这小壶里添加茶水。
    许是师父骂久了，那嗓子眼直冒火，等他接过初九手里的紫砂壶时二话不说便对着那壶嘴儿一通喝下。
    片刻的消停，初九的膝盖也不算疼了，只是师父这边还没有结束。
    “你跟梓奕的感情比起其他的师兄们都要好上些。这做戏子虽说是下九流的行当，但平日里我可是有教过你们师兄弟间是怎么相处吧？”师父抖了抖他那长褂子，旱烟杆别在腰间，若隐若现。
    初九站在一边不说话，默默的点着头。师父说过，一班子的师兄弟无论将来成不成角儿那都是比自家的亲兄弟还要亲。
    “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龟，五剃头，六擦背，七娼，八盗，九吹灰。所谓的下九流大抵如此，戏子排第一，不过也是梨园行当里各位捧上来的，我今儿要告诉你的是戏子的戏唱得再好那也是在台上的事，下了台你就是个普通人，你就是个下九流的坯子。人生在世贵在相处知交，而今你师哥唱错了词儿，你就踩着你师哥的脸面上去？你这算什么？今天你若是在那台上唱成了你就是角儿，可是你别忘了你是踩着你师哥上去的，是他成全了你！”师父的话字字珠玑，字字都深深地刻在了初九的心上。
    其实，师父说的他都懂……
    “知错吗？”师父又道。
    “徒弟知错。”初九回道。
    “知道错那知道该怎么办？”
    初九闻言，愣了愣，随即便抬起手来，于是乎那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在初九脸上掌掴开，那手下的狠，不多时初九那张小脸便又红又肿。
    师父没说停初九自然不敢松手，眼看着十几个巴掌已然将初九的嘴角打出了血，师父这才抬了抬手叫了声“停”。
    “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打从今儿起你要是再敢开口唱一句，你就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那便是死咯？
    初九愣神，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一年不准再开口唱戏，这样的惩罚对于初九来说足够了。
    “初九记住师父的教训，一年不开口唱戏。”
    那一年初九不过才七岁，便深深的在钱老板心里落下了印象，那眉毛弯弯长相秀气唱功了得的小初九被师父禁声一年有余。
    偶尔的走场子，钱老板也会提一提初九，师父总是含糊几句应付过去，而后的岁月里钱老板倒也提的少了，直到那一年初九初次踏上戏台时钱老板便认定了那初九会是他这辈子最值得捧得摇钱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