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气格外的晴，德馨戏园子的老板难得抽出了空来到了陈家班的四合院里，师父一路伴着，院中站满了在练功夫的徒弟们。
    “钱老板，您可要瞧仔细了，我这些个徒弟们将来可都要仰仗您的照料。”师父讨好似的跟在钱老板身后，钱老板背着手，上下打量着这一院子的孩子。想到这短短的一年多里捧红的白霓裳跟月牡丹确实是这几年里梨园行少见的人才，钱老板揉了揉眼睛看的有真切了几分。要说这陈师父带着一帮子老小从江南而来，这一闯倒是闯出了名堂。
    “初九！看！”六师哥撂着腿，手却腾出了空儿指着不远处的钱老板，“听师父说这次钱老板特意来咱班子挑人，之前咱大师哥跟三师哥都是在他园子唱红的。嘿！我猜这钱老板是看准了咱师父教得好。”六师哥这么说着初九自然是按耐不住了好奇心也一同看了去。
    要说这做老板的就是不一样，钱老板腆着个大肚子在院子走廊溜着，一面跟师父有说有笑的，一面这眼角还不时的瞅着，成角儿……呵呵，初九在心里想着，可是想着想着心下又沉了沉，成了角儿又能怎么样呢，那人终究还是要走的……
    “钱老板，您有看中的没？”陈师父冲着钱老板点头哈腰，钱老板倒也不含糊。
    “苗子可都是好苗子……”钱老板点点头，陈师父立刻给钱老板点上了旱烟，钱老板一口“巴扎巴扎”地抽着，“他还不错，唱武生的好料子！”钱老板一手指着在那院中练着嗓子的袁梓奕。
    “是是是……”陈师父连连称道，“这孩子打小就声音洪亮，这走台也是很不错的，再培养的一两年还是可以挑大梁的！”陈师父如实说道，这袁梓奕虽说性子是烈了些，可是这唱戏的天分在各位师兄弟中也是顶上的。
    “你过来。”钱老板冲着袁梓奕招招手，袁梓奕愣了愣可心底还是不愿过去的。
    “梓奕，过来！”师父一声呵斥，袁梓奕忸怩着还是走了过去。
    “会唱《夜奔》不？”钱老板使劲儿抽了一口，氤氲缭绕，袁梓奕不适应的咳了几声。
    “会会会。”陈师父赶忙说道，“这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这些个都是我们平日里练得最多……”这师父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钱老板给打断了。
    “这嘴上说说谁都会，真枪真刀的还得看本事，怎么样，唱一出？”钱老板这一说脸上的肉抖了两抖，袁梓奕看着有些恶心，可碍着师父的面子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唱了。
    “回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顾不得……顾不得忠和孝。驻马听……驻马……”袁梓奕左手叉着腰，右手举天，可这词儿到了嘴边却生生的忘了。
    “驻马什么？”师父笑着，可眼角的狠意已经上来了。
    “驻马……这……”袁梓奕想了想，可还是没有想起下一句词儿是什么。
    “得嘞，我今儿算是白来了，您陈师父的面子我还是会给，可这……”钱老板抽着旱烟，扭头看了看袁梓奕，可惜的叹了口气，背过手摇了摇头打算离开，“回见了您唉！”
    一院子的兄弟们顿时安静了下来，这一下不知道师父会怎么发火。打从袁梓奕来到了陈家班师父可谓是细心教导，袁梓奕的悟性跟唱腔可都是师父赞许有佳的，可今儿又算怎么一回事儿呢？
    师兄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一个敢吱个声的。
    师父强忍着气儿，看着钱老板往外走。
    “我会唱《思凡》！”就在这时，初九上前拦住了要走的钱老板。
    “怎么着，你小爷也想讨个罚？”钱老板弯着腰，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么个小人，个子小小，长得倒是眉清目秀，过不了几年也许是个能登台唱戏的角儿了。
    “我会唱，师父有教过。”初九也不怕生，小脸上的倔强倒是多多少少打动了钱老板。
    “年纪小了些，这样吧，你先唱段给我听听。”说罢，钱老板撩了撩袍子，把手里的旱烟枪在柱子上磕了磕。
    “这……”陈师父尴尬的看了看钱老板，眼下这是唱还是不唱？
    “佛灯前，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芙蓉软缛。奴本是女娇娥，（嗳）又不是男儿身，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见人家夫妻们洒乐，一对对着锦穿罗，啊呀，天呀，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初九这方唱着，一举手一抬头间倒有些韵味，虽因年纪小看不出多少的窈窕身段，可这眉目间的一颦一笑一叹一息倒是演绎的惟妙惟肖。
    这一唱，陈师父眉眼间的狠意稍稍退去了些，陈老板敲着旱烟杆在手里打着节奏，“不错…不错……接着唱。”
    “奴把袈裟址破，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有谁人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图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从今去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好！”钱老板这手里头的旱烟杆子随手一丢拍手叫好，“这林冲的戏没有唱好，可这小小尼姑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夸赞之时钱老板已然发现了一个至宝，“陈师父，这话我得说在前头，这孩子将来必成红角儿。待到他年纪稍长些您尽管将来领到我的德馨戏园子，我定好好栽培！”好话说在了前头，陈师父得了允诺喜上眉梢，这钱老板自然是不再逗留。
    等师父送了钱老板出了门，这一院子的师兄弟们没有管束个个撒开脚丫子的将初九围住了。
    “嘿，九儿你怎么就敢在钱老板面前唱了呢，哎哟，可吓死我了！”
    “你小子想成角儿想疯了吧！”
    “还是你初九有种，你没看到啊，他小毛子都吓得尿裤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初九煞红了脸，其实刚才他也怕，他也怕唱错了词儿，他更怕师父没准儿一巴掌就扇到了脸上。
    可看着走廊那头站着的袁梓奕他还是咧开了嘴冲着袁梓奕笑了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