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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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年轻人,二十几岁,从来没有想过死亡。你总是认为青春年华尚在,死亡离自己很远,但是死神突然降临,镰刀的光影掠过你因恐慌而扭曲的面颊——一切尘埃落定,你已然躺在冰冷的太平间。
王羽丰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样突然。他才二十三岁,刚刚大学毕业,拿着金灿灿的文凭,在去往一家待遇极高的公司进行最后一轮面试的路上,一辆刹车失灵的水泥车直接撞飞了他。这时的北京正在修建地铁六号线,路上总会跑着这些平时根本不让在三环内出现的大型运输车。在落地后,王羽丰还是清醒的,他觉得自己不过是断了几根肋骨,当他艰难地想要爬起来时,那辆水泥车却轰然倾倒,沉重的车身狠狠砸烂了王羽丰的身体。
疼啊。像是千万根钢条贯穿了每一寸肌肤。
疼啊。王羽丰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晃过自己二十三年短暂的一生。
学业良好、体质健康、家庭和睦、益友众多……
应该是没什么好后悔的了。只是这样愉快的生活太短暂了。
太短暂了。
“滴——滴——滴——”
心电图仪器上波动的生命轨迹渐渐趋于一条直线。父母在哭泣,有人拉上了被单,轻轻盖上王羽丰的脸。
然而,王羽丰却坐起来了,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王羽丰坐直了身体,下了床,他头脑混沌,抬起脚想要穿上床边的一次性拖鞋,却发现自己的脚径直穿过了拖鞋的无纺布鞋面。王羽丰顿时惊醒,他转过头,发现父母仍旧掩面哭泣,医生护士垂着头,而手术床上居然躺着自己的尸体。
王羽丰怔了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并不是半透明的啊!也并没有悬空漂浮啊!他走在地板上,就好像生前一样。王羽丰向自己的父母走过去。
“妈!”
母亲没有理会他,仍旧是趴在父亲的肩头哭泣。
王羽丰伸出手想要搂住自己的父母,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径直穿过了他们。
“我们感到惋惜。”一个护士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然后拿出了一个夹子,“这是王先生上个月签下的器官捐赠书,向您确认一下。”
上个月,王羽丰想起来了,这个器官捐赠书是和李卫一起签的,那天是两人的毕业典礼,许多慈善组织来学校这边挖人,正好有这么一个活动,他和李卫就一起签了捐赠合同。
只是没想到这份合同这么快就生效了。
王羽丰的父亲看着那份合同书上儿子挺拔的签名,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既然儿子想捐,我们就捐。但是我们要求定向。”
当李卫得知王羽丰的死讯后,他差点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李卫和王羽丰都是学建筑相关的,王羽丰偏向工程预算,李卫偏向室内装潢,此时正在帮一个台湾策展人装修新盖的艺术展览馆。
李卫跌跌撞撞地从脚手架上滑下来,连招呼也没来得及打就冲出了展览馆。
他拦了一辆的士,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协和医院。王羽丰的父母已经勉强整理好心情,带着李卫去见王羽丰最后一面。
王羽丰坐在病房的角落里,守着自己的尸体。他看到李卫进来时,立刻激动起来,他走到李卫身边,而李卫却只盯着躺在病床上的尸体。
“羽丰!”李卫伏在尸体前,“羽丰!大疯子!你他妈也太突然了吧!”
李卫有些哽咽,突然一口气穿不上来哽住了,旁边的护士发现李卫哮喘病发作,立即用纸袋进行急救,过了好一会儿李卫才缓过劲来。
王羽丰的父母赶快扶着李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王父抚摸着李卫的后背,轻轻叹了口气。
“羽丰签了器官捐赠书,我和你王阿姨都知道你们要好,我们做主,把羽丰的肾移植给你。”
李卫怔了怔。一旁站着的王羽丰的鬼魂却很高兴。他觉得至少自己能为李卫做点什么。王羽丰和李卫是大学同学,两人脾气相投,四年下来关系非常深厚。王羽丰知道,李卫的父亲有肾病,李卫上高中的时候为了救自己的爸爸,便把自己的右肾移植给了父亲,然而李卫的父亲还是不久于人世。
“阿姨,我……”
“你别推辞,”王羽丰的母亲拍了拍李卫的手,“羽丰他都跟我们说了,我们知道羽丰他一直对你……”
王羽丰紧张起来。他不希望母亲告诉李卫这个秘密。
好在王羽丰的父亲轻轻制止了羽丰的母亲。
“丽娟,有什么事,等手术结束了再说吧。”
李卫用大拇指轻轻磨砂着王羽丰的骨灰盒,在李卫腹腔的右侧,已经多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器官,那颗肾脏就如同王羽丰本人一样,活力充沛地为李卫排解体内的毒素。
王羽丰的家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王羽丰也就葬在八宝山上一座普通的坟里。哀歌鸣奏完毕,在场的亲戚朋友都为这个英年早逝的优秀的孩子感到惋惜。
王羽丰看着墓碑上自己的照片——那居然是毕业照。墓前堆放着雪白的百合花,王羽丰叹了口气。从自己死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王羽丰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能够看得到自己。纵使自己还能看到亲人们,可他又无法触摸他们、和他们讲话。这前所未有的孤独让王羽丰难以忍受。
丧礼很快就结束了。王羽丰的妈妈递给李卫一个纸袋,纸袋里装着王羽丰大学四年记下的三本厚厚的日记。
“李卫,你看看吧。羽丰跟我们说过了,我们本来是不同意的,可他却一再坚持,等我和他爸答应了,他却……”
王羽丰的妈妈语无伦次地哭诉着,李卫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接过纸袋,看着王羽丰朴素的日记本——这日记本他见过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偷偷翻看过。
参加丧礼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李卫最后又抚摸了一下墓碑上王羽丰的照片,叹息一声,也离去了。
王羽丰盯着李卫手上的纸袋,紧紧跟上了他。